野望回来,也无事可做,蔫蔫的,乘意看了不忍心,便主动相谈“怎么样,周隐爷爷还好吗?”
“还能撑得住,只是生活已经没办法自理了,全都要靠周隐了。”野望说了两句都要哽咽了,乘意拍了拍他的头没有说话。
“周隐怎么那么可怜,从小就被父母丢弃,好不容易认了个爷爷,这才没几年,也要不行了,不行就不行吧,这样拖拖拉拉的,可把周隐害惨了。”
“周隐是孤儿吗?”乘意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小时候被大小姐捡回来的,就连周爷爷也是被大小姐捡回来的。”
“周爷爷?”在众多次被微生时碾压智商后,乘意觉得证明自己的机会似乎到了。
“你瞧着周爷爷像是阉人吗?”乘意低声问。
“好像......声音是有点,有点像吧”野望吸了吸鼻子,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不能确定。
“这样,你再去一趟,很有可能周隐爷爷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浮萍一道开
野望闻言也立刻正经起来。不耽搁,在微生时还没回来之前,又去了周隐家。
微生时两手空空的回来,见苑里也空空荡荡,“野望,还没回来吗,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我让他办事去了。”乘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生也没有在意。
第二日早晨野望就回来了,一脸的兴奋,乘意一早就起来等着了,远远瞧见这神色,就知道有戏,果然,“是,周爷爷是个阉人,昨晚起夜我瞧过了。”
“干的很好。你真是我的得力助手!”乘意最近夸起野望嘴都不带瓢的,不过,这次若是押中了,能夸八百年。
过了一会儿,微生才穿戴整齐出来,看到乘意起得比他还早,略有惊讶。
待微生在乘意对面坐定,乘意才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这里有个消息,你可要握稳筷子再听哦。”
微生时第一反应,乘意应该又从哪里听到了明璍小姐的花边新闻,“说吧。”
“我可能找到周公公了。”乘意贼兮兮地盯着微生的表情。
当然微生的筷子握得稳稳的,不过他还是立刻抬头看向乘意,“是谁?”
“是周隐的爷爷。”乘意一脸得意,他也不考虑万一不是怎么办,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
“周隐爷爷?”微生有点疑惑。
“是,周隐是明璍捡回来的孩子,他那名义上的爷爷也是明璍小姐捡回来的,我已经让野望瞧过,确实是阉人,而且来明府的时间也对得上。”乘意一幅逻辑无敌,百分百确定的模样。
微生没有说话,但也觉得这会是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听说好像要死了,还是抓点紧。”乘意忍不住提了一嘴。
“无事,周公公本就是微生家族的人,我只要去问,他必会说。”微生只是有点不敢相信,他离他要找的人,竟然这么近,若不是这次生病,若不是他突然的同情心泛滥让野望前去,也许就一直这样错过了,直到周公公悄无声息的死去。
“竟是这样。”乘意也小小惊讶了一把,连先皇身边的公公都是微生家族的人,可见当年是何等声势浩大,也难怪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实在是登高跌重的典型了。
“下午就去吧,省得夜长梦多。”微生定定看着乘意,看了很久。
“好。”
心神不宁的午休之后,野望带着微生时和乘意低调地从明府的侧门出去了,路程不长,却是曲曲折折,不太容易找,小巷尽头,一扇老旧的大门开了一半,露出一半的水缸,野望先进去,很快就同周隐一同出来,迎了二人入内。
和那毫不显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大门相比,进去一瞧却还是有底蕴的,绝不是一个知府老仆人该住的屋子。
周隐只当是两位主子心善,特地前来探访,却不知晓其中渊源。
“周隐,我有些话要和爷爷说,你可否和野望先出去?”虽是请求,但和命令起到了同样的作用。
周隐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野望出去了。
屋内,光线正好,偏移的阳光填满了西窗,直楞楞地投在青灰色的薄被上,周公公刚刚被周隐扶起,垫着枕头安安稳稳地靠着,眉目在阳光下只慈祥,不由让人忽视了那人之将死的苍老衰败
“周公公?”微生时在刚刚周隐的位置坐下了,紧紧靠着床边,试探性地叫了一句。
果然那张万年不变的面上,出现了剧烈地变化,他用力地转头去看乘意的脸,嘴唇不住地抖动,俨然是言语不擅的样子了,但还是努力地拼凑出,“你是......谁?”
微生时松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人是找对了,但好像话不太会说了,不知道脑子还好不好的,“别担心,我是微生时。”微生时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周公公的手背,又从内衣里掏出微生家族的印章,送到周公公眼前。
周公公头微微向前倾,那双浑浊失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定格,然后突如其来地落下两行清泪,呆坐了很久也没有说话。
“您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微生时直到举的手都有些酸了,才慢慢地收起印章。
周公公重重地闭上眼睛,重重地点了头,又轻易落下两颗泪珠,“周隐......”
乘意坐在微生身后的凳子上,一直一言不发,可心情却是同样起伏,此时他站起来叫了周隐进来,周隐见屋里三人的表情都很是凝重,尤其爷爷脸上还挂着泪痕,他的疑心不由地膨胀,却没有发作,他走到爷爷的面前,带着询问的目光。
而周公公没有看着他,反而紧紧地盯着微生,颤颤巍巍地挤出几个字,“信......给他。”
周隐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向微生时,很快反应过来,他从屋里跑了出去,很快又拿着一张薄薄地信回来了。
“这信,是爷爷在生病前就写好的,本以为见不到这收件人了。”周隐把信交给微生,语气也透着喜悦,他看向爷爷,不止喜悦又多了更多其他的情绪。
微生没有立刻打开,他准备回去再看,重新坐回椅子上,微生用了一种他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眼神看着周公公,“这些年,辛苦您了。”虽然他幼时从未与这周公公有任何的接触,可时隔多年,微生终于找到微生家族的旧人,也许是唯一一位了,对轰然覆灭的微生一族,有着比他这个直系子弟还要重千百倍的信念和感情,他看了只觉得这些年的努力也不是全然白费。
周公公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说一句完整的话,“小公子,也辛苦。”说完又是不尽的泪水,仿佛要把这半生的泪水,不,这一生的泪水都要在这一刻流尽了。
微生看着一直泪流不止地周公公,心里也五味杂陈,他轻轻地帮他抹着眼泪,自己也红了眼眶,周公公也不想流泪,可是看着面前这个芝兰玉树一样的小公子,当年还是一身华服,喜庆地像个肉包子被抱到御前拜年,笑嘻嘻的样子他见了一回,就忘不掉了。可现在这个一身素白的小公子,消瘦的身躯,清瘦的面庞,清冷的性格,这些年过得比他艰辛太多了,能给一个简单的拥抱的人都没有了吧。
越是压抑,情感和回忆越是无边无际的积压上来,周公公终于没有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微生时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脸上试图挂上让人安心的笑容,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眼泪,笑得让人心疼。
微生心下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没法像乘意那样,可以毫不在意,可以说走就走。自己背了这么多年的家族使命,即使没有情感,也绝不可能在几个思想谬论之下,就荒唐地丢掉。
并且,谁说没有情感呢,刚刚就有了,即使为了周公公一人,他也一定要完成,他绝不会干了一半撂挑子走人!而追寻那天南地北的自由,他绝不会!只有好好完成这份使命,他才会获得自由。
乘意站在微生身后,他看不到微生的表情,但他知道微生这个看起来最冷情的人,有多么脆弱,有多么细腻,又有多善良重情,他全都知道,从他一人开始背负着这个,对他没有一丝恩典的家族使命,他就知道了,虽然他一直受这使命所累,虽然有时候也会质疑,虽然看起来他一步步退出纷争,可他也从未放弃。
大概像他建筑师的品格,若是盖一座房子,盖一座桥,既然画了图纸,怎么会建到一半而停工呢?
乘意轻轻上前,抵着微生的背脊,双手放在微生的脊背上,尽己所能,给予一些安慰。微生也稍稍向后借力。
太阳偏得厉害了,光线从被褥上跑到微生的衣袍上,不久就晒干了衣袍上点点泪迹,微生陪着周公公说了很多话,这些年还有何人在世,他是如何生活的,他都捡好的一一说给他听,直到日光彻底没了痕迹,乘意才陪着微生时慢慢走了回去。
今夜,仍然是分房而睡的一夜,回来后微生时一直没提起那封信的事,乘意便也没问。
微生躺在床上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即将黎明,仍然清明,难得的是乘意也清醒极了,似乎白日他都没有这么清醒,在这片黑暗中,他能听见整个世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