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的太熟悉了。
第一次失去记忆前,他是个沉迷于生物学的小孩,失去家人以后的性子就更独了,愿意打交道的就基本不是人类——除了梁亦辞。
他在学校几乎不同其他人对话,宁可养几只宠物解闷,最后却都因为自顾不暇,拜托梁亦辞送给了熟人。
失去记忆后,他先是历经了一段漫长的孤独期,遇见了崔勉等志同道合的oga后,生活就开了倍速,每天都得绞尽脑汁读懂周围人的表情,根本没机会结交朋友。
“抱歉,久等了。”alha后倾身体,摇晃打开的茶罐,出声打断了楚悕的神游状态。
alha扭回脸,楚悕不动声色凝视过去,下意识摩挲手边的茶杯。杯子边缘凸硌着他指腹,缓解了不少紧张感。
他瞧见了一张不算俊朗的脸。alha周身透出一股儒雅的气质,是那种第一眼能给人带来好印象的长相,可也很容易被人遗忘。他嘴唇偏薄,下颌线比较生硬,还架了副细边眼镜,取下来揉眼睛时,能瞧见鼻梁上方的印子。
不是他。
楚悕因这张陌生脸庞而感到失落。
“待会儿你不介意,可以带点果汁粉回去。”alha没察觉到客人的情绪变化,旋身落座,呼吸和缓说,“你的住宅离这里不太远,乘坐自助轿车三五分钟就到了,待会儿让小左送你过去。”
楚悕启唇欲推辞,始终坐立难安的左麟赶紧插话,表示家里的果汁饮料已经堆积成山了,楚悕如果喜欢就千万不要客气。
“我跟他都不喜欢喝甜的。”左麟沉痛说,“如果楚区长真的喜欢,请务必收下它们!”
“好吧,”楚悕被左麟
挤眉弄眼的样子逗乐,把拒绝的话吞回肚子,点点头道,“算我占大便宜了。”
楚悕递去茶杯,随即接过热气腾腾的茶,拢在手心。他表现得像位不善言辞的客人,垂下了脑袋。
左麟挤在两人中间,也意识到气氛比较尴尬,倒不知该不该庆幸两人表现如常,没擦出什么爱情火化。
所以先生究竟从哪认识楚悕的呢?左麟狐疑想着,面上却振作精神,担当起活跃气氛的角色,向两人介绍起彼此。
“这位是……”当他指向左侧闷声饮茶的alha时,明显顿了几顿,“楚……”
左麟尴尬地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先生的完整名字,只知道和楚悕姓氏一样。原先他试图问过,对方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他也就没再打听了。
楚悕心脏麻了一下,手指被茶杯烫得僵硬起来。他默默搁下茶杯,甚至不敢扭头看向旁边。
那簇熄灭的火苗再次燃烧,隐隐约约间,他似乎抓到了灵感的尾巴。
“喵呜。”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软绵绵一声,打破了滞塞的气氛。
左麟“咦?”了一声,扭头瞧见一只小黑猫颤巍巍爬上沙发靠背,正凑在楚悕耳边嗅来嗅去,就赶紧把猫抓过来抱在怀里,一本正经问它:“你怎么像只小狗狗一样。”
小黑猫甩着尾巴躺在左麟怀里,不老实地浅浅咬住逗它的食指,然后吐出来,继续冲楚悕的方向“喵喵”叫。
楚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注视那只送出去整整一年的蓝眼睛小黑猫,胸腔开始剧烈起伏!
那段时间他还没恢复记忆,并且公务繁忙,偏偏小黑猫又黏人得很,需要人类随时陪它玩。考虑到自己分身乏术,楚悕只好委托崔勉替小黑猫找新的领养人。
筛选过几圈后,他们终于确定了一位证件齐全、经济实力雄厚的alha,对方答应会定期发送视频,并接受第三方监督。
楚悕随后又给动物领养公司充了不少钱,派人实时监控小黑猫的生活状况,直到现在账户上还有款项,视频也占满了他的储存空间。
楚悕隐隐约约记得领养人的姓名是两个字。
好像就是他今天在脑海中萦绕多次却不敢贸然说出口的那两个字。
楚悕觉得自己非常不长记性,明明不久前才被梁亦辞狠狠推入现实深渊,现在又忍不住开始幻想。
他缓着呼吸,搁下茶杯双手虚拢,而后又按捺不住抚摸向小黑猫的背。
小黑猫舒服眯起眼睛,软绵绵地叫着,勾着小短腿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楚悕咬紧牙关,终于小心翼翼问出那个多年未唤过的姓名。
“……楚……丘?”
他的声音过分踌躇,以至于落在空气里特别微弱,像抓不住的烟。
可落在侧耳倾听的人听觉里,就成了震耳欲聋。
隔了一人的alha直接没抓稳茶杯,失手打翻它。杯沿轱辘辘滚动在茶几上,幸好里面的液体已经喝干净,才没泼烫欲言又止的左麟一身。
第59章
这是梁亦辞不知第几个醒来的黑夜。浅灰天际蒙上了如同深渊的暗色,他口干舌燥,又不愿意起身,抬抬手便没再继续抻直胳膊,只用臂弯挡住眼睛。
腰间搭着的被褥彻寒刺骨,凉得他骨缝都发酸,既不愿起身又没法即刻跌回梦境。走廊有beta推着箱包走过,轮子轱辘辘轧过暗红竖条纹地毯,那位客人“滴”一声开门,轻手轻脚关上。
咔,嘭,再然后是箱面撞上门框的噪响,以及箱包被慌慌张张拽动的嘈杂。
梁亦辞烦不胜烦,又没办法责备那个陌生人。毕竟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越小心越容易搞砸,蹑手蹑脚的人往往比不太在意这些事的更容易扰人清梦。
他虚握着手,把空气攥进掌心,沉着眼凝视天花板上形状诡异的吊灯,以及扑扇的飞虫,彻底不愿再睡。
他不愿意思索旁的事,担心自己又陷进无边懊恼的情绪里,就开始埋怨那只无辜的虫类,怪它为什么在无数种生物灭绝的如今,还依然倔强地存在着。
梁亦辞向来有主见,所以楚悕离去数小时后,他枯坐在沙发上,最终并没有听取楚悕的建议,鸠占鹊巢蹲在这间格格不入的屋子里,痴心妄想等主人回家。
可他也没有如楚悕所愿,拍拍屁股回新区去,同过去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他挑了家离楚悕住宅挺近的酒店,预付了半个月房租,再把套间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全倒进抽屉里,“唰拉”一声关好。他冷静换上自己从楚悕家带来的生活用品,摆满了浴室和书桌,营造出一种自己过得很充实的错觉。
入住当日,梁亦辞潦草洗漱完毕后,就摔进床铺睡得昏天黑地。
他那天没有做梦,睡得前所未有地沉,醒来后也不看时间,也没拉窗帘,迷迷糊糊趿拉拖鞋拐了个弯,“哐”一声撞到了浴室的玻璃门!
他额头撞得泛红,眼角差点湿了,倦意顷刻间一扫而空。捂着脑袋瞪向磨砂玻璃片刻后,他慢吞吞挪进去,木着脸冲了近四十分钟的半热半凉的澡。
梁亦辞大概是在热水突然转凉、搓着胳膊打哆嗦的瞬间,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图谋不轨的骗子中最狼狈的那一批。
百般算计,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他揉着浮起的鸡皮疙瘩,兴致索然地冲掉了沐浴露。
输掉就输掉,输了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作为座无虚席的魔术师,居然在大型演出上穿帮了。
不仅如此,他以最狼狈的姿态,被此生最不敢告知真相的人知晓了全部。
梁亦辞洗完澡,僵硬着手臂拭干水珠,软绵绵踩回房间。大腿距离床沿还差了一段距离,他就没办法地重重倒向床铺,抿紧的嘴唇闷在被褥里。
他的眼睛睁不开,鼻息间呼出的气烫得要命,于是就费劲挪了下胳膊,掌心摊在床上,额头沉沉压了下去。
不太光滑的掌心丝丝寸寸发麻起来,浴室里捎出的潮湿没多久就蒸发掉了,可梁亦辞又用了不短时间,才迟钝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身为alha的他居然发烧了!
梁亦辞只来得及感到惊讶,甚至没空思考自己该不该爬起来吃药,或者联系一下工作人员。
他用指腹蹭了蹭额角,又用湿漉漉脑袋顶了下枕头,脖子很酸涩。他没强迫自己枕上去,毕竟自己一寸都懒得挪了,就只是偏开脸压住床单,混混沌沌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按照基本剧情,自己这时候就该把智能机捞来,盲打电话过去,卖弄虚弱对楚悕讲我病了,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
不过这种示弱方式太突兀,明显不适合他,梁亦辞缓着呼吸,又改了主意。
他觉得,自己可以考虑哑着嗓子问楚悕“临近的药店在哪里”。楚悕那么聪明,肯定可以猜到他生了严重的病。
可万一楚悕装作听不懂呢?又或者他压根不会接电话,绝情地早把自己拉黑了。
梁亦辞越想越忐忑。无形重锤砸得他天旋地转,惴惴不安。
房间空调开得足,十五六度,没吹干的银发披散在后脖颈,好像也保不了乱。他的发尾坠向床铺,最表面那层头发被冻干了,贴着脖子那块却是凉的。
alha的眉目不复俊朗,眉心拧出颓丧的死结。幸好眼前没有镜子,否则他肯定会为此错愕万分——大名鼎鼎的梁教授从来没这样狼狈过。
为了避免狼狈呈指数增长,维持最后一份欲盖弥彰的尊严,他不允许自己继续深想拨电话的事,就掐了几下指肚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