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岚垂眼看它,并未躲避。
玄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一边将青年手臂上包着的碎布长条解开,一边低声道:“小施主气质温润,自然讨得生灵喜爱。”
脚下的灵鹿仿佛是要验证这话一般,美滋滋地又往青年脚边接近半寸。
张青岚得了恭维,面上却不显喜怒,轻声道:“好说。”反倒是不远处的传来几声树枝被人无意晃动而发出来的几声轻响。
玄澜手里动作不停,余光则注意到面前青年嘴角微微勾起来的一丝弧度。
将那碎药渣滓从张青岚的伤口处取下来,玄澜定睛细细分辨,这才发现中间夹杂着的药材其实很是对症,并且在这山野之中算的上是难寻。
只不过是条件受限,难以研磨成药粉,只是草草捣碎挤出药汁便敷在伤口处,药效得不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眼底流露出来适当的讶异与赞叹,玄澜开口,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于对面的青年。
张青岚听完则仍旧是那副淡然模样,配合地点了点头:“这是我家老爷特意采来的草药。”
对上玄澜略显疑惑的眼神,青年面不改色:“在下其实是一名男宠,此次出行本是为了陪老爷游山玩水,不过一时不慎,在深山之中迷路至此。”
“男宠”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张青岚半点不显心虚,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叫人深深怀疑,自己听到的其实并非男宠,而是什么贴身侍卫。
玄澜到底是个出家人,视众生平等,握着青年小臂的手没有一丝颤抖,脸上的表情都不变分毫。
听完张青岚的话之后了然地点了点头,心平气和道:“原来如此。”难怪对这青年如此保护有加。
张青岚看着玄澜缓慢而仔细地将自己伤口处的药渣清理掉,露出底下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色的血肉。
年轻和尚神情认真,睫羽低垂着,细细地将伤口旁的脏污血块一同剥离掉,紧接着便打开了手中刚刚才从布包里拿出来的、另一只瓷瓶。
感受到从手臂上传来的隐痛,张青岚眉头轻轻拧起。仔细嗅闻后,确定了其中成分是最基本的消炎止痛之类的药材,原本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玄澜眉目低垂,周身气质十分平和,他屏息凝神,将瓷瓶其中的浅褐色药粉细细倾倒,在那道细长刀口上均匀铺开。
药粉质地细腻,很快便将尚未愈合的部分全然包裹住,止住了之前因为二次撕裂而不停流血的伤口。
玄澜将药粉铺好之后,又从布包里拿出来一卷洁净纱布,抽出其中一段,将青年手臂上的伤口仔细包裹。
“好了。”疗伤完毕之后,和尚这才放开了张青岚受伤的右臂,往后退了小半步,双手在胸前合十,微微躬身示礼。
张青岚略微活动了几下自己的手腕,感受到伤口处的一片清凉,朝着玄澜作揖回礼:“多谢大师。”
玄澜微微一笑,将布包重新背回身后,望着不知何时闪现在青年身后的男人温声道:
“不知两位施主要往哪里去?”
“若是不嫌弃,可随贫僧一同到山脚下的寺庙,用过斋饭再上路。”
第六十二章
灵鹿被玄澜从地上抱起来,用布包里的靛蓝棉布裹着搂在怀里。他面相柔和,气质温润,幼鹿很快便被哄得昏昏欲睡,乖乖地躲在人的怀抱里一动不动。
玄澜安置好灵鹿之后抬头,面色是惯常的心平气和,耐心等待着对面两人的回复。
敖战早在和尚为张青岚包扎好伤口的时候就从树枝上跳下来了,如今像一堵墙般站定在青年身后,目光沉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向前半步,敖战双手抱臂,刻意横插在张青岚于玄澜二人之间。
幼鹿被男人身上冷冽杀伐的浓郁血腥气所惊扰,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顿时睁开,黑眸水润,扭过头来望向敖战,鹿身忍不住地细细颤抖。
敖战见状脸色更黑,低嗤一声,却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玄澜伸手抚摸几下幼鹿的脊背,低声安慰。随即舒展眉眼,像是感受不到来自敖战的防备一般,温声道:“施主意下如何?”
张青岚眼神飘忽,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敖战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半点机会都没有。
青年低下头,悄悄伸手拽了把敖战的衣角,趁着对方偏头回来用余光斜睨自己时,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讨好意味浓重的笑。
敖战动作当即一顿,思索片刻,终于转回头去,同玄澜生硬地道了一声:
“请。”
玄澜闻言笑了笑,冲着敖战轻轻点头。很快便怀抱幼鹿,朝着不远处的山路路口迈开步子。
于是三人一同沿着小路走下山头。
张青岚和玄澜相错不远,一同走在较前方,下山时候偶有几声简单交谈,内容大多只是围绕着这座山头随意讨论几句。
敖战则不远不近地缀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斜后方,盯着青年的清瘦背影,目不转睛。
这座山算不得高,只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地势便由陡峭变得平缓下来。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山林便彻底被甩在身后,脚下换成了长满野草的矮坡。向前眺望,便能够看见隐约的零星几点人烟。
玄澜脚步不徐不疾,一路引着另外两人向前走。
一直到白日高悬,寺庙的全貌方才彻底出现在几人眼前。
比不得香火旺盛的庙宇,眼前的寺庙冷清得近乎于寡淡。
大门上的牌匾素净,其上用掺着金粉的墨汁写着“净莲”两个小字。屋檐上的瓦砾覆着薄薄一层青苔,木制的房梁漆了一层暗红,其上痕迹斑驳,被雨水侵蚀剥落不少。
庙宇周围没有人家,四周大多数是一片荒芜杂草,为低矮围墙所隔断。站在门口向内看去,只得偶尔见到三两僧人,着着破旧僧袍,在庙里垂首而行。
……一个野庙。
“让两位施主见笑了。”玄澜忽然开口道。
并没有因为寺庙的败落而感到羞耻,年轻的和尚气质如无波古井,望向身旁二人坦然道:“此处是本是两城交汇的地界,只不过并非官商道,四周人家也少,故而香火冷清,无暇顾及修缮。”
几个小沙弥听到门口的动静,纷纷扔了手里的扫帚,跑来躲在梧桐树后,好奇地看过来。
“主持出门游历,暂时未归。”玄澜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贫僧也是远行归来,先要拜谒佛祖,之后才能继续接待二位,还请施主莫怪。”
张青岚点了点头:“有劳大师。”
于是玄澜没有再多言语,向着内门招了招手,先是将怀中幼鹿放归于寺庙之中,而后才让一个小和尚带着两人进入寺庙,去到后院的房间里。
小和尚听话,很快便领着张青岚和敖战来到木屋门前,从怀中取出青铜钥匙,打开门锁之后便施礼告退。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刚一进门,便有一阵清凉之感扑面而来。
敖战率先几步向前,大马金刀坐在榻上,冷脸望着窗檐之外,并没有要同青年讲话的意思。
张青岚则是先四下打量了这屋宅一番,将身上背着的布包行囊轻放至桌面,又回身走到窗边,将原本紧闭的窗柩打开一丝能够透风的缝隙。
之后才慢吞吞地走到男人身边,坐在同一边的床沿,拽起来对方的衣角,轻声喊:“敖战。”
敖战闻言,眼神微动。
张青岚并未被他的冷脸吓退,反而更进一步,低声问道:“你的修为,是不是……暂时无法恢复了?”
只见话音落下,男人额前青筋一跳,却仍旧不开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张青岚看他这副模样,心底了然。
敖战忍耐片刻,之后却忽然发难,将俯身过来窃窃低语的的青年一把推倒。
拉起来张青岚的双手,交叠着桎梏在头顶,敖战皱起眉头,哑声道:“即便是本王一时没有修为,也比那个野僧强上百倍。”言语之间都透出来一股酸意。
只是张青岚没和他再纠缠关于玄澜的问题。即使是平躺在敖战身下,青年也仍旧满脸肃然,并未被男人的话带跑,而是冷静道:“这便是能够出城的代价?”
话音落下,敖战脸色瞬间变得郁结,眉头蹙得更深。
张青岚便晓得自己是猜对了。
所以敖战才不能用法宝抵抗雷击,甚至主动迎着劫雷而上,即便是身负重伤也无所避忌。
天道到底还是对敖战发狂时亲手屠了九城四十八郡的过往有所忌惮,即便是为了拯救黎民百姓而必须走出烨城,也要先剥夺他仅剩的三成功力。
青年眼底流露出微不可察的一丝心疼,手掌附上敖战的侧脸,轻轻摸了摸。
感受到脸侧的温度,敖战皱眉,下意识地拨开对方的手,整个人直起身,放开了对于张青岚的压制,装作不耐烦道:
“啧。”
张青岚不恼不怒,翻身从床上起来,四下打量着身边的朴素装饰,小声道:“那依老爷所见,这寺庙可有什么问题?”
敖战垂眸整袖:“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