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岚听着耳边“唰唰”响起来的劈砍声,几下将嘴里嚼着的圆饼碎块咽下去,加快脚步,紧紧缀在敖战的斜后方,不敢掉队。
昨夜他们在山洞之中草草休息一晚,一直到天光大白,敖战方才将张青岚叫醒,重新上路。
马车已经被天雷劈得连灰都不剩,加上山路崎岖,敖战灵力未复,于是暂时只能依靠步行,穿梭于密林之间。
两人自从清晨从山洞之中出来以后便一直走在这样的山路上,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敖战砍树,身上的灵力也不知恢复了几分,却仍旧没有施用法术。偶尔停下来等身后青年跟上,两人之间像是存了一道沟壑一般,气氛沉寂,并不交谈。
不过很快,这样的沉默气氛便被不远处的一处异动给打破了。
只见不远处的深绿草丛中央,叶片悉索颤动,不住发出几声婆娑怪响。
敖战当即缓住脚步,整个人挡在张青岚身前,低声道:“别动。”
青年依言停下动作,两颊被圆饼塞得浑圆,鼓成一个小包,盯着那深绿草丛之中暴露出来的一抹雪白,目不转睛。
不消片刻,那处异动愈发明显,发出来的响动甚至惊动了一旁枝条上的野鸟,振翅向外迅速飞走。
敖战皱眉,抓紧了匕首的握柄。
张青岚被敖战挡在身后,将手里抓着的圆饼重新包好塞回到前襟,向侧边悄悄踏过一步,紧盯着不远的那处丛林。
敖战蹙着眉头上前几步,冷声呵斥:“来者何人。”
话音落下,灌木丛顿时停止颤动。
不多时,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将那原本被枝桠树叶交相掩映着的一团灌木拨开,紧接着便是细声细气的呜咽,声音向两人愈发靠近。
敖战反应迅速,几乎是在白影刚刚从灌木背后冲出来的同时,将原本紧握在手中的乌黑匕首向着异动直直甩去。
刀刃破空,发出清越嗡鸣,眼看着匕首就要接近那道闪现的白影,刀身却被斜里猛然出现的一枚浑圆木珠径直击中,改变方向,刀尖整个深深没入另一旁的树干之中。
同一时间,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灌木丛后终于显现出来一道人影。
来人身形高大,鞋履同脚下覆盖着的枝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动。层叠的枝叶被一只宽大手掌从后拨开,直到那人完全站定在空地处,方才归回原位。
只见那人低垂眉眼,走出灌木之后却是率先弯下腰来,从地上将那团白影轻轻抱起,用身上的布袍裹在怀中。
直到这时张青岚才看清,那团雪白原来是一头出生不久的幼鹿,通体雪白,似乎是得了什么机缘。仅仅几个月大小便隐有修炼小成,灵智将开的征兆。
幼鹿前蹄被利器划伤,鲜血沿着皮毛滑落下来,轻靠在那忽然出现的陌生男人怀里,一双滚圆瞳仁黝黑水润。
张青岚顺着灵鹿向上,视线同来人相对,这才发现那人身着一袭浅棕布衣,胸前挂了一串檀木珠串,头顶则是锃光瓦亮——
原来是个和尚。
那年轻僧侣眉眼慈悲平和,先是抱着幼鹿、低声哄了哄,之后才抬眸,单手立掌于前胸,缓缓向着二人施过一礼,低声诵道:
“阿弥陀佛。”
第六十一章
张青岚闻言一愣,原本想要往前迈步的动作也因此停了下来,眼神之中泄露出来丁点狐疑,视线在那忽然出现的僧人身上打量着。
敖战不露声色地将青年重新遮挡在身后,皱眉看了一眼对方脖子上挂着的檀木珠串。
那僧人面相年轻,身材高大,一身朴素布衣也穿的极为严整,脚上穿着的木屐竟是没在草地上留下半点痕迹……结合方才他能够用木珠打偏匕首的动作来看,想必身上的功夫也低不到哪里去。
幼鹿乖乖窝在他的怀中,脑袋上只冒了一点尖的鹿角还不住地蹭着和尚的粗麻僧袍,神态很是依赖。
敖战单手紧握成拳,神情防备,见到对方躬身施礼,也不过是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拉起青年的手腕,不作回应。
年轻僧人并未计较面前两人的冷淡,只是朝着较远的那名青年点点头,轻声道了句:“失礼。”之后跨出一步,蹲下/身将怀中的幼鹿平稳地放回到地上。
待到安抚好情绪略显焦躁的灵鹿,和尚这才从身后背着的布袋之中掏出一枚两寸长的圆肚瓷瓶,掀开瓶口被红布包裹着的木塞,从中倒出些许棕黄药粉至掌心。
紧接着便并拢两只手指,沾了药粉,动作轻柔地将其覆盖在幼鹿前蹄的伤口上。
小鹿似乎是被药粉刺激得有些疼了,发出细嫩的几声鸣叫,却不大挣动,只是乖乖地躺在草地上,让僧人替它疗伤。
眼看着幼鹿前腿上皮肉外翻的猩红伤口一点点被药粉覆盖,张青岚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另一边瞥了瞥,只觉得自己右手上的刀口也在隐隐作痛。
见对方似乎无意攀谈,敖战面色稍霁,松开了握在青年腕骨处的手,几步上前,从树干上将匕首拔下来,回到张青岚身旁,将刀柄递至对方掌心:“走。”
张青岚向来对于敖战言听计从,接过匕首之后便点了点头,迈步走到男人身边,随手将匕首重新推入刀鞘之中,收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只不过就在两人一齐转身,正准备离开之时,刚刚为幼鹿疗伤完毕的和尚站起身,开口道:“两位施主请留步。”
和尚嗓音温和,态度有礼,随即道明自己的意图:“贫僧见这位小施主身上还带着伤,想来也不宜马上上路。”
敖战闻言回身,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对方的慈悲眉眼,冷声道:“你待如何?”
张青岚则站在另一侧抿唇不语。
就在此时,原本还只是俯卧在僧人脚边的幼鹿忽然发出一道细声细气的鹿鸣声,被纱布包裹住伤口的前蹄抬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黏在了和尚腿边,亲昵地蹭着脑袋。
僧人见状低垂下眉眼,轻声诵了句佛号:“贫僧身上碰巧带着些伤药,施主可暂时停留片刻,待到将伤口重新包扎,再上路也不迟。”
话音落下,惹得二人动作齐齐一滞。
张青岚知道自己身上穿着的是敖战的外袍,过于宽大的衣袖垂落,碰巧遮挡住了右手上正裹着草药碎渣的伤口,从外表上看,应当是同寻常人无异才对。
这和尚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上带伤的?难道他还能透过衣袍视物不成?
张青岚反应过来之后眼底顿时染上防备神色,目露狐疑。原本藏在衣袖之中的匕首重新振落至掌心,刀鞘都已经推开了小半。
和尚仿佛是感知到了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的气氛,表情却依然平静如水。在心里感叹江湖客果真防备之心甚重,面上则丝毫不显。
敖战神色阴郁,放开灵识朝着对方试探而去,却不知是法力尚未恢复还是旁的缘故,只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属于佛门的一身罡气,修为则像是被刻意模糊隐去一般,看不真切。
“二位施主别误会,”年轻和尚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淡然道:“贫僧只不过是略懂医术,加上天生嗅觉远超常人灵敏,方才嗅到了这位小施主身上的血腥气罢了……并非有隔空视物之能。”
张青岚只站在那和尚面前几步,闻言思索片刻,忽然便放松了表情,神态一片波澜不惊。薄唇轻抿,冲那和尚拱手作礼,随即包揽道:“倒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请问师父德号上下?”
年轻僧侣双手合十示礼,温声道:“贫僧法号玄澜。”
敖战双手抱臂,冷脸站在一旁看这两人一来一去,一言不发。
玄澜朝着二人点点头,紧接着便从自己的布包之中拿出来另一瓶伤药,对着张青岚道:“小施主,你身上的伤……”
还未说完,便被敖战一声轻嗤打断。
没等张青岚回应,便看见那身着黑金窄袖长袍的男人冷着脸往外走出两步,一个鹞子翻身,半靠坐在一旁大树的粗壮枝桠上,故意别开脸,假作眺望远方。
张青岚面不改色,走到树下,仰脸喊了声:“老爷。”
敖战单腿屈膝,闻言低头看去,片刻后才沉声道:“要治便治,别再耽误时间。”
青年得了应允,这才收回目光:“好哦。”于是很快转身,朝着那僧侣走去。
敖战额间青筋一跳,按下心底的那点躁郁不表,低哼一声,靠着树干坐得潇洒。
玄澜在此期间一直闭口不言,假作恍然未闻。
直到张青岚走到自己面前,方才抬眸展颜:“我佛慈悲,救死扶伤皆为功德。还请小施主不要太过感到负担,放松便好。”
张青岚站定在玄澜面前,不留痕迹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僧人。
听到对方这样说,便轻轻点头,挽起自己右手上的衣袖,淡声道:“有劳玄澜师父。”
一直站在两人旁边的幼鹿被青年的脚步所惊动,先是一瘸一拐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但是很快又被张青岚身上隐约传来的浅淡清香所吸引,悄悄地磨蹭回来。
那小鹿灵智将开未开,黝黑眼仁之中尽数天真懵懂。嗅闻到了眼前这个陌生青年身上的好闻气息之后,便下意识地蹭过去,鹿角轻轻顶了顶对方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