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并未点灯,高洁月色都被揽在门外进不得。
靠坐在敖战的怀里,张青岚只觉得喉咙干涩,忽然伸手握住男人还想要往下的手腕,哑着嗓子失神道:“我……”
敖战满意地看着青年眼底的情动神色,紧接着便抽回手,重新将散落满床的绸缎慢条斯理地缠回到张青岚身上,往更远处坐了坐。
之后便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对方满脸的懵懂怔然,再不动作。
大概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片刻后张青岚才忽然直坐起身,磕绊着往前跪爬几步,拉开来和敖战的距离之后艰难回头,半抬眼皮,悄悄打量男人的脸色。
张青岚笨拙地挽着身上纠缠成一片的绸缎,眼尾处还挂着因为情动而漫溢出来的晶莹水珠。
顶着龙王大人严肃的审视目光,青年微不可察地撇撇嘴,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不久之前、自己在王府门口所遭遇的事端完整地交待清楚。
从重黎里面取出来那颗还带着泥巴的东海珍珠,张青岚将那珠子握在掌心,垂眸道:“我自然是不可能拿到能够解瘴气之毒的药丸。”
“……只是在试探。”
敖战闻言眉头微挑,从张青岚手里拿过来那颗品相一般的珍珠,抹干净上面沾着的尘土:“嗯。”
两人相对而坐,张青岚见对方神色不似生气,便大着胆子往前蹭了几寸,脸上露出来一个温吞的笑。
紧接着正色道:“后来才确认,这群人真正的目的果然不是求药。”
“真正重病垂危的人,即便是你往他面前扔一株野草,告诉他这是能够治病的良药,”张青岚话音顿了顿,伸手轻抚几下珍珠润泽的表面:“就算是这样,他也会吃掉野草,来挣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说完,张青岚抬头望向敖战,低声道:“然而在那些人身上,我只能看见……贪婪。”
敖战耐心听完青年的话,眼底眸色渐深。
烨城的现状比想象中复杂,不仅有毒瘴作怪,而且在他带人前去彻查之前,对方所留下来的傀儡还在不停释放妖力。
妖力以凡人的恶念为食,吞噬之后再反吐出数倍,镇民不知不觉中被妖力影响,便会变得比寻常时候要更加易怒自私。
瘴气同恶念混合,若是任由其发展,不日烨城便将化作人间炼狱。
思及此处,敖战俯身将青年重新搂进怀里,破天荒地在对方眉心处落下一吻,权当作安慰。
敖战心念一动,随即一卷边沿泛黄的卷纸浮现在半空之中,一股海腥味随即弥散开来。
张青岚望着那卷轴上的墨绿海草愣神,耳边响起来敖战的声音:
“南海龙王近日娶亲,你随本王一同赴宴罢。”
第五十五章
张青岚盘腿坐在狐毛坐垫上,手边放着一方矮脚茶几。
紫砂茶壶落在案几一角,小半杯茶水随着马车前进的动作轻微震颤着,零星几片绿叶在水中波动沉浮。
车厢之内空荡,青年一人独坐其中,原本挂在脖颈上的血玉被摘下来紧握在掌心之中,盯着一旁窗柩上的挂帘静静出神。
今日清晨他甫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身处于疾驰向前的马车之中,四周空无一人,一道由敖战灵力筑成的结界将车厢与外界分割开来,无法轻易打破。
于是张青岚便跪坐起身,老实待在车厢之中,从暗柜中取出来三两茶点,就着茶水乖乖地用了早饭。
之后马车又往前行了半个时辰,直到现在。
窗柩上的车帘厚重,纹饰繁复华美,七彩丝线细密交织成网,上面附着一层浅淡灵气,将外界的嘈杂喧闹隔绝,只留下一片静谧。
重黎上红光闪烁,再低头时掌心里已然静静躺着三枚泛着暗色光滑的青黑龙鳞。
每片龙鳞不过一寸长,边缘锐利质地坚硬,从血玉之中被取出来的瞬间,属于敖战的熟悉气息便立刻弥漫开来。
张青岚端坐着,垂下睫羽,指尖轻拂过龙鳞底部沾染着的星点血迹。随即指腹用力按压在鳞片尖端,任凭龙鳞割破皮肤,殷红血珠顿时满溢出来,将原本的痕迹覆盖。
青年垂眸,捏紧了龙鳞的边沿。
昨夜敖战化作龙身、亲自从身上拽下来三枚龙鳞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张青岚将那轻薄鳞片拎起来,对准光线半眯双眼。
几个时辰以前才从一条真龙身上硬生生拔下来的鳞片,里面蕴含的灵气自然丰盈,即便只是随身携带都足以令修炼之人受益匪浅。
当时敖战趁着张青岚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将自己的小臂扯得鲜血淋漓,之后便站在床边从龙身重新化作人形,那时候的脸色已然苍白了几分。
敖战居高临下,冷着脸将三片龙鳞一把扔进张青岚的掌心,貌似嫌弃道:“此行前去南疆……南海赴宴,路途遥远、危机重重。”
“你修为太浅,人又蠢笨,”话音至此,敖战垂眸看见青年珍而重之地将鳞片揣进怀里,总算是面色稍霁:“若是遇上危急,龙鳞便能保你一命。”
敖战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此刻仍旧回响在耳边。
张青岚摩挲着轻薄鳞片上略显粗糙的纹理,黝黑瞳仁之中流露出来几分晦暗神色。
很快便反手把龙鳞收回重黎,之后又将被鳞片割伤的食指塞进嘴里,草草将血迹**干净。
角落里的香炉之中燃着上清丹丸,一缕浅淡的血腥气夹杂,很快便湮没其中,消失不见。
就在此时,原本如同固封一般的车帘忽然被人从外撩动。
敖战带着满身霜露,从车门之外矮身进来,一把扯开披风的系带,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将里面剩下的半杯残茶囫囵吞了个干净。
眼尾余光瞥向了欲言又止的青年,敖战轻嗤一声,抬手抹干净对方嘴角处残留的糕点碎屑:“醒了?”
张青岚看着茶杯上的湿漉痕迹出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醒了。”
伸手把落在地上的披风拾起来,青年半跪在软垫上,将披风一一整理好,放回到储物用的暗柜之中。
之后又给男人添了杯热茶,青年方才回退到狐毛垫子上,眼巴巴地望着敖战道:“咱们这是要出城?”
敖战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几的另一边,听到张青岚的问话后点了点头,轻整几下手腕处的系带,皱眉道:“昨夜不是同你说过了,随本王去南海,看南海龙王娶老婆。”
不经意间瞥见了青年眼底闪过的担忧,敖战心下了然。
片刻后含糊道:“放心,说了带你去,自是不会食言。”
张青岚有意无意地瞥了好几眼那厚重车帘,敖战满脸随意轻松,反倒是他时刻防备着窗外,不知何时会有一道天雷劈下来。
敖战靠坐在案几边,望着青年满脸警惕,心里暗笑几声。
随即朝着他招了招手,低声道:“别看了,过来。”
此时马车忽然一阵颠簸,把那才刚刚膝行半步的青年晃得一个趔趄,直直摔进了男人的怀里。
鼻梁撞到了敖战的胸口,张青岚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剧痛过后眼尾渗出来连串的泪水,耳边甚至还能听到对方的嘲笑:“笨。”
之后便被敖战大咧咧地揽在怀里,粗鲁地呼噜一把脑袋上的碎发,用指腹蹭过蓄了泪的眼角,挑眉道:“待会给你看些旁的东西,嗯?”
还没等张青岚反应过来,敖战便已经伸手一把拉开了车厢侧边的挂帘。
刺目阳光顿时沿着车帘的缝隙照**来,刺激得张青岚忍不住紧闭双眼。
待到适应强光后再睁开眼时,张青岚发现马车上的结界已然被主动解除,外界的声色光景全然呈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只见马车四周分别排列着三匹高头大马开路,马匹之外则是站了二三十人,手里拿着红花铜锣,一路敲锣打鼓,垂着唢呐竹笛,洋洋洒洒地拥着其间的华贵马车向前缓慢走去。
四周分明是烨城的建筑,平民百姓被这阵势震慑,纷纷停下脚步朝着其间车队望去。
不仅如此,围绕在马车四周、身着红衣红裤红腰带的几十名侍卫,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扯着嗓子喊“敖战老爷大善人”“亲自南下求药”“大家伙的怪病有救了”“敖老爷救世济民”诸如此类的吆喝。
一行人浩浩荡荡嘈嘈杂杂,沿着城里最宽阔的街道,一路朝着南城门缓缓前行。
侍卫满脸严肃正经,身上的红衣红裤煞是惹眼,铜锣敲得震天响,很快便吸引了街边形容匆匆的行人的注意。
原本被沉沉死气笼罩多时的烨城居民顿时被敖战的架势吓得一个激灵,纷纷从哭天抢地的悲苦心绪之中回过神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这颇为声势浩大的一群。
不仅如此,车队除了有负责吆喝的侍卫,人高马大的一队人中还夹杂了几十名侍女,手里提着竹篮,不停地向沿途的平民派发着一个棕褐色的精巧纸包。
银子铜钱被包裹在深棕色的纸皮之中,随着一声吆喝,侍女扬手,攥着纸包向外抛洒。
附近藏在深宅里的居民被外面的骚动吸引,很快将街道两旁围堵得水泄不通,从敖家的侍女手上接过来厚实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