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敖府正厅,堂屋之中早早设好了香案红烛,两豆火光盈盈,于半空跃动。
香案之后的厅堂高处放着两把制式精美华贵檀木交椅,敖家的老爷夫人分别坐于左右,目光越过门槛,望向大门之外稳稳当当停着的一台花轿,随即相视一笑。
亲朋戚友、职司人员纷纷站在堂屋两侧,各个也是面带笑意,喜气洋洋的模样。
遵照古礼,迎娶之日,待到花轿停至堂屋之前,敖战此时理应伫于轿前延请新娘落轿,两人再一同行至正厅中央的香案前。
只是如今花轿已落,新娘独自一人端坐于轿中。已经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却是许久不见新郎踪影。
喜乐在落轿的瞬间便已停止,如今空余满室寂静,显然十分尴尬。
敖老爷夫妻两人坐在交椅上面面相觑,宾客望着轿子旁的空地哗然,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顿时充满了整个厅堂。
就在场面快要控制不住之时,敖战这才姗姗来迟,出现在众人面前。
男人的出现堵住了悠悠众口,示意喜乐继续演奏,待到那唢呐锣鼓声重新响起,方才大摇大摆地走到花轿旁,单手撩开轿子的门帘,一把抓过新娘的手腕,将人从花轿之中带了下来。
众人这才收敛了探究神色,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望着这对新人互相低声夸赞般配。
宾客只顾着窃窃私语,却无一人发现就在敖战握住所谓“新娘”手腕的瞬间,男人的眼眸之中瞬间泛过的一丝精光。
那宽阔衣袖遮掩之下,原本新娘子皓白的手腕上竟是浮现出一圈莹蓝纹饰,只是很快又湮没于虚空之中。
花轿与堂屋之间的距离并不远,约莫二十来步的功夫,两人便已经行至正厅门口。
新娘视线被盖头遮掩,自然看不见前方。男人便虚扶了一把她的手臂,神色八分温柔,两个人齐齐迈过门槛。
正当新娘一只绣鞋快要落地的瞬间——忽然一道黑影闪现!
待到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新娘背后竟是站定着一个身材颀长瘦削的青年。
青年身上穿着的是府内下人们统一样式的外袍,神情冷淡,单手提着一把长剑,剑尖划过地面的青砖石块,发出阵阵刺耳嗡鸣。
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不速之客却是忽然发难!
他一个手刀打开了敖战握在新娘腕骨上的右手,眼神冰冷,等到男人吃痛脱手之后,当即握住新娘左肩,稍加用力,便将人拉至自己怀中。
下一秒,竟是抬起手中长剑,直直搭在了女人咽喉之处。左手则捉住她的腕骨,修长指尖反扣在原先暗纹沉浮过的地方,再也不动。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不过瞬息,已然尘埃落定。
张青岚挟制着“新娘”,薄唇轻抿,抬脚踢翻了香案烛台,站定在正厅中央同敖战相对而立。
二老年迈行动不便,只得在交椅上干瞪眼。宾客司职则看着青年发疯,自己手无寸铁,怵他一柄锋利长剑,无一人敢向前。
一时间,场面竟是凝滞。
张青岚一语不发,浑不在意四面八方朝他投射过来一道道或惊诧或厌恶的视线,抬眸看向敖战。
只一眼,便将对方此时称得上是艰难的境况尽收眼底。
男人站在原地久久不动,面容棱角锐利,剑眉斜飞,一双黑眸紧闭,鬓边留下豆大的汗珠,额间青筋暴起。
落在众人眼中,敖战的反应不可谓不奇怪。却只有张青岚一个人知晓,这全都是因为男人正在抵抗幻阵的控制,因此才会变得如此狼狈。
男人倏然睁眼,死死盯着青年所在的方向,不知到底是在看谁。
张青岚被那样仇恨的目光注视着,浑身微微一抖,随即垂下睫羽,却是更加捏紧了手中的剑柄。
……明明之前在别院嘱咐自己的时候,敖战并未提及抵抗禁制他竟会这般痛苦难受。
那时候时间紧迫,敖战假借酒醉蒙骗过幻阵禁制和花妖耳目,将他抵在别院墙面上低语。
男人告诉他,破阵需要天时地利,今日午时便是最佳时机。
破阵需要同时攻破阵眼阵灵,花妖被压在阵中充当阵眼已是事实,如今需要做的,便是捉住阵灵,将两物一同压制铲除,方可破阵而出。
思及此处,张青岚抬手将那长剑往里收了收,剑刃抵在新娘的脖子上,划破皮肤,流出的竟是绿色清淡液体。
注意到了这一点,张青岚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分毫。
他重新望向敖战,确认一般的点了点头。
敖战此时的境况已然十分糟糕,灵力仍旧受限,为了抵抗着幻阵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只得全力运气施展,嘴角渗血,浑身开始出现蛛网一般的血痕。
脑海中一直浮现出要把那他连脸都记不清的女人抢回来的暗示,更有甚者要求让他杀了张青岚。
光是抵抗这两个意念,便让敖战生了浑身的冷汗。
双手紧握成拳,蹭掉了唇边的鲜血,敖战收到了青年的点头示意,随即低声闷笑,呢喃低语:“倒还有几分意思。”
张青岚于幻阵而言本就是个异数,相对于他而言,所受的控制和反噬更少。
由青年来挟制阵灵都能够激得幻阵对他施加如此强大威压。敖战心中冷笑,好在自己并未一意孤行,妄图亲自将那阵灵击杀,否则恐怕是还未拔剑便会被幻阵察觉意图,加以更深程度的控制。
顶着周身袭来的阵阵痛苦浪潮,敖战步步向前,直到站定在那“新娘子”的面前,方才抬手一把扯下艳红的盖头。
不出意料,艳红盖头底下果真不是常人,漆黑模糊的一团粘稠雾气取代了五官,覆盖在面庞之上,十分恶心。唯一的优点便是老实,被张青岚挟制着,动作反应迟缓,一动不动。
敖战额前青筋一跳,只觉得伤眼,随手又将那盖头重新覆上去。
不经意间瞥见了青年脸上的苦大仇深,反倒是心情大好,忍着疼痛,指尖轻轻抹掉了对方脸侧不小心沾上的零星血珠。
感受到了脸颊上的微凉触感,张青岚怔然。
不知不觉间,整个堂屋之中的闲杂人等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两人和那个倒霉被捉的阵灵。
回到原地,张青岚挟持着阵灵的动作不放,一张灵气别样浓郁的灵符覆在剑刃上,冷声道:“姚乙棠,阵灵被挟,婚宴已毁,你还不现身?”
话音落下不久,只见原地骤然刮起飓风,将那些劳什子案台茶几、桌椅板凳整个刮得七零八落。
唯一的一方空地之中,缓缓浮现出女人纤细婀娜的身影。出乎意料的,她自己竟然也穿着大红婚服,凤冠霞帔——竟是与新娘的打扮别无二致。
张青岚顿时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地挡在敖战身前。
姚乙棠面色苍白,咬牙切齿地盯着张青岚挟持着的那个女人脑袋上的红盖头,酝酿许久,方才转移视线,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敖战皮笑肉不笑道:“东海龙王,当真是好手段。”
敖战闻言神色阴沉,嗤笑嘲讽道:“什么上古大阵,我看也不过如此。”
花妖身影微震:“你们又如何知道,她是阵灵的关键。”
听到身后男人刻意压低的几声呛咳,张青岚当即没了同姚乙棠胡扯的耐心,冷脸垂眸:“如今阵灵阵眼皆具,只要毁掉你们,我和敖战就能顺利脱身。”
“与你,着实没有废话的必要。”
被一个凡人如此蔑视,本就心神不稳的花妖当即被激怒了:“好啊!那就看看你们两个残废,如何同我斗?”
说完,双手化作利爪,竟是直直扑向最为虚弱的敖战。
敖战此时受限颇多,毫无反抗之力,时辰也未到午时。张青岚咬咬牙,将手中沾有龙血的符咒狠狠撕裂一半,撩开盖头,十分粗鲁地将那半张符咒塞进了那团黑雾之中。
随着精光一闪,只见阵灵化作一个木人,木人中心一团灵气游走,落在张青岚的掌心。
一切只不过瞬息,紧接着青年便整个人扑到敖战身前,用自己的血肉硬生生挡下一击。
受了伤,血腥味愈发浓郁,青年将一柄长剑横在身前,同身后发出千万条锐利枝条的海棠花妖争斗。
两三个回合交锋下来,张青岚既要保护敖战,又要保证阵灵不被抢走,十分吃力,很快身上便浮现出了道道血痕。
随着蓬勃灵气相互撞击,两方纷纷后退。
敖战被幻阵刻意压制,不仅半分灵力都无法使用,更要随时克制自己想要反扑青年的欲望。随着时间流逝,已然快要到了极限。
张青岚单手扶着敖战的肩膀,右手执剑,寒声质问:“你到底受谁指使,如此卖力?”
姚乙棠几次攻击不得,眼底燃着猩红,已然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一般,周身灵力暴涨,千万根花枝朝着张青岚径直攻击。
眼看着如箭矢一般锐利的枝条就要穿透青年的身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整个堂屋竟是轰然起火!
火舌沿着房梁直冲云霄,轰轰烈烈,将整幢房屋吞噬殆尽。
第四十章
只见火势窜天,张青岚以自己的舌尖血为引,瞬间点燃了那张龙血写就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