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青年手腕一转,趁着无脸女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匕首抵在铜剪之下,用力将其从对方手中挑飞。
剪刀因此瞬间脱手,向外飞开,刀尖没入一旁百子柜的实木封边内,琉璃壁柜也因此显露出细碎如蛛网的裂痕。
丢了武器的女人登时尖叫一声,紧接着便弃下张青岚不管,三两步跑到那铜剪面前,左手把着右手的手腕,浑身一齐用力,想要将剪刀从中拔出来。
张青岚下意识地屏息,攥紧自己泛红的掌心,趁着对方不注意便两步跨至门口。
却不料在进门时刻意用木片别住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死死关闭,不留一丝空隙。
张青岚暗道糟糕。
平日里时刻不离身的乾坤袋并未随他一同进入幻阵,如今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把临走前偷摸从府里带出来的匕首,姑且能够用作自保。
余光瞥了一眼攥在自己右手之中的匕首,张青岚薄唇轻抿,神色晦暗不明。
那匕首大概是收藏装饰用的,雕刻精美,装饰繁杂,手柄处缀满了宝石,精美绝伦却质量太差。方才只是一击,此时刀刃上已然出现了一个豁口,几道细小裂缝因此延展,怕是不能再承受一击。
后背紧贴在木门之后,青年面色苍白,嘴唇也褪去了血色。抓着刀柄的五指收紧,手背上显露出几条青筋。
张青岚深吸一口气,左手握住微凸的门闩,右手则紧抓匕首不放。
待到女人大声尖叫着朝他飞奔而来的一瞬间,足尖触地,膝盖微弯。
借着手臂和小腿的力量整个人腾空而起,从妖物的头顶处横翻而去躲过一次重击。下垂的宽大衣袖则因为一时不慎,而被剪刀的刀尖划破。
裂帛之声尖利刺耳,回荡在逼仄的房屋之中,像是刺激到了对面一般,只见女人气喘吁吁,将一张黑黢黢的脸缓缓转向青年的方向。
没等自己的体力恢复,便又一次大喊大叫地朝着张青岚直扑而去。
青年额前冒出来细密的冷汗,咬牙用那半残的匕首接下怪物的第三次攻击,
正当两人死死对峙时,张青岚忽然矮**形,同时卸下手上抗衡的力道,令那怪物毫无防备,一下没了支撑,反倒是踉跄着向前摔去。
慌乱之中剪刀的刀刃剐蹭过青年的后背,留下来几道不浅的血痕。
张青岚闷哼一声,顾不得疼痛,趁此机会整个人直接半跪在青砖石面上,单手掐住怪物的脖子,高高举起匕首。
正当他将要挥下之时,怪物反倒缓缓停止了挣扎,嘶哑的声音低声喊叫着:“儿……我的儿子……”竟是还保留了人声。
脸上乌黑浓稠的液体仿佛因此停止了翻涌流动,一时间凝固起来,变得冷硬而坚实。
张青岚的动作登时一顿,流露出些许疑惑神情。
思衬片刻,张青岚没有急于出手将那怪物杀死,只是拿起匕首,用刀尖轻轻划开女人的手臂,留下一道半寸长的清浅伤口。
顿时,明显属于人类的鲜红的血珠从伤口处溢出来,一丝血腥气因此弥漫在空气之中。
张青岚紧盯着那血珠,一时间竟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人是妖。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那一丝极微弱的血腥气竟像是刺激到了对方一般!只见原本已经放弃挣扎的女人忽然巨力爆发,直接挣脱了脖颈处的桎梏,直直坐起身来。
双手挥舞,直接掀翻了身旁来不及防备的青年,周身爆开的一层气劲将四周之物全数推开、大力砸向四方的墙面之上。
张青岚哪里来得及躲闪,手中的匕首应声而碎,整个人被气劲弹开、重重地砸到了角落里的砖石地面上。
女人披头散发,捡起身旁的剪刀冲到张青岚的面前,发疯似地猛烈攻击。青年躲得吃力,很快身上便零散地添了好几道血痕。
张青岚此时浑身已然沾满了脏污灰尘,整个人狼狈不堪,唇角也溢出星点的鲜红血渍。
——就在剪刀快要朝着那双如星似月的眼睛扎下去的一瞬间,忽然,从门外传来惊天破空的一道唢呐声。
高亢嘹亮的乐声如同一柄利剑,径直划破了逼仄屋舍之内浓郁得仿佛快要化为实质的黑暗。
喜乐响起来的同时,只听那怪物一声尖叫,张青岚便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身形已然暴涨数倍的怪物直接消散在了原地。
如一缕青烟,什么都没有留下。
原本攥在怪物手心里的剪刀直直落下,砸在地面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大门也在同时打开,露出外界的光。
张青岚怔愣,强撑着站起来。按着手臂上的伤口,慢吞吞地朝着大门走去,站定在门前,迟疑片刻之后方才试探着跨出门槛。
迈出门槛的一瞬间,眼前炸开一片白光。
张青岚被那道强光逼迫着闭上双眼,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无名店铺,站在了市井街头。
久违的日光扑洒下来,周身压力猛然一轻。张青岚兀自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四周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此时已经变得挤挤挨挨,人头攒动。
耳边响起的是吵嚷的人声,完全没了之前的阴森之感,张青岚站定在街边,怔愣着眨眨眼,望着眼前的光景,恍如隔世。
眼尾余光忽地撇过街角,张青岚眉头微蹙。透过挤挤挨挨的人影,他发现原本种在那处的一颗梧桐树苗,此时竟是已经窜了三倍高。
一时间忘记了身上的累累伤痕,青年盯着树苗出神。
正当他打算走过去探查一番的时候,却在迈步的瞬间被一名劳工模样的青年撞了满怀。
“哟!”青年很快察觉到自己撞了人,赶忙转过身来,带着满脸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没留神身后,多有冒犯。”
青年摇头摆手,神情真挚。倒是定下心神之后看见张青岚满身的伤口脏污,大吃一惊,赶紧扶住了对方肩膀,生怕一个没留意这人就要厥过去。
“小哥,”衣着朴素的陌生青年托着张青岚的手臂,一双黑白分明眼睛瞪得很大:“你没事吧?身上怎的这样破败?”
张青岚不太适应同陌生人如此亲近,却又不愿拂了青年的好意。只能不露声色地挣脱出来,平静地摇摇头:“不小心摔了一跤罢了,不打紧。”
张青岚身上的伤口大多掩藏在衣物之下,衣料颜色深,更是将血迹遮掩几分。乍一看,并无太大的端倪。
“劳驾,”顶着青年狐疑的视线,张青岚抿抿嘴,问:“前方这样热闹,到底所为何事?”
看张青岚一派淡然的模样,青年将信将疑。却也不停嘴地回答道:“怎么,你连这样的大喜日子你都不知道?”
张青岚为不可察地挑了挑眉,老实摇头:“不知。”
青年咧开嘴笑了笑,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他伸出手指了指街道两旁挤作一团的人群,以及中间空旷的大道,朗声解释道:“敖家的大公子今日娶亲,迎亲的队伍绕城一周,聘礼都抬了八十来轿。”
“敖家为了那新媳妇都筹备了大半个月了,就等着今日风风光光地把人家娶进府里来。这不,听说新郎官的车马很快就要过来了,大家都在街边等着沾喜气呢。”
说到这里,青年的话音顿了顿,视线重新在张青岚身上打量几下,看着对方脏兮兮的一身血污,疑惑道:“城里连街边的小乞丐都晓得来讨几块喜糖吃,这样天大的喜事……怎么,你不晓得?”
张青岚怔愣。
“娶亲?”他听到自己这样问:“谁?敖家……敖战吗?”
“小哥怕不是从外地来的,这都不知道。”青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抬手拍了拍张青岚的肩膀:“敖家敖家,自然是敖战敖公子啊。”
“那可是我们城里顶富贵的一户人家,这次同那宰相的长女结为夫妻,不可谓不是天赐良缘。”
话音刚落,只听街头拐角处忽然响起鞭炮点燃后的噼啪声,热热闹闹的一大片,瞬间点燃了街边攒聚着的人们的情绪。
只听人们高声欢呼,迎亲队伍旁的喜官臂弯处提着满满的一篮子喜糖,一边向前走,一边抓着艳红的喜糖向外抛撒。
紧接着便是一匹高头大马缓缓从街角处踱步而出。
“诶!小哥你看!”青年的注意力很快被那通身雪白的骏马吸引,指着马上端坐的男人,轻拍几下张青岚肩膀:“新郎官来了!”
只见敖战身穿喜福,胸前带着一朵艳俗至极的绸缎红花,手里攥着千里良驹的缰绳,骑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方。
端的是君子如风的派头,嘴角勾起一丝温润弧度,时不时还不忘回头朝着不远处的金箔花轿望上一眼,眼神极致温柔……春风得意,丰神俊朗,好一个俏郎君。
却是从始至终都并未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满身脏污血迹的落魄青年。
张青岚手里攥着半只刀柄,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抬头痴痴望他。
脚边是一洼清水,倒映着的是自己的满身狼狈,不整衣衫。
第三十八章
张青岚神色平静,望着已然湮没在拐角处的敖战的背影,抬手蹭了一把鼻梁上的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