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不知是谁拍了拍手,发出一阵清脆的击掌声。
随着掌声响起,原本平静的院落之中顿时出现了十来个舞娘,穿着轻薄纱衣,面覆薄纱,踩着鼓点鱼贯而入。
那些个舞娘伴着鼓声起舞,舞姿灵动。衣裙之上坠着几个小巧铜铃,随着舞娘动作,铜铃声清脆悦耳。
待到一曲舞毕,衣着清凉的舞娘们竟是纷纷自发来到那几个中年富商身边,跪坐下来,柔媚地依靠在男人怀中,脸上露出娇羞的笑容。
“……”敖战拿着青铜酒樽的动作顿时一滞,眉头微不可查的皱起。
第十六章
石台中间的生羊肉被烈火炙烤,火星四处蹦溅,跌落到青砖上,红光闪烁几下以后又熄灭。
几名侍女双手捧着木制托盘上前,半跪下来,将那托盘中央放着的三道冷菜和一盅热汤依次拿起,放在每个人面前的案几上。
庭院中央,待到那羊皮被明火炙烤成诱人的金黄色,一名主厨模样的胖子这才走上石台中央,动作熟练地给羊肉刷上调味蘸料,又翻转几次。
羊肉被完全烤至成熟之后,主厨拿起放在一旁的剔骨刀,将肉块片得极薄,整整齐齐地码在玉盘之中,摆成一朵牡丹花的模样,再端上桌,供客人享用。
隐藏在九转回廊之中的乐师动作不停,一方古琴被拨弄得叮当作响。和之前为舞娘伴奏时候的节奏欢快分明不同,乐声此时已然变得柔和悠扬,配合着芳兰苑内的潺潺流水,总算是给这满院子的铜臭味添上了一丝刻意的清雅。
宴席之上的几个客商都是习惯了四处应酬的,如今到了老友家的芳兰苑,更显得如鱼得水。
不一会儿便互相打得火热,怀抱着舞娘的一双手也不停动作,将那些个美娇娘逗弄得娇笑不停,一双美目含嗔带怨,哄得那些富商眉开眼笑。
院子里一群满脸褶子的中年男人怀抱着舞娘调笑逗弄……敖战冷笑,只觉得这场面根本入不得眼。
盘坐在蒲团之上,龙王大人眉眼沉沉,握着酒樽的右手骨节分明,指腹摩挲着酒樽上雕刻的花纹,不言不语。
敖战在烨城里那些商贾富贵的圈子之中的名声大的很,敖家更是深不可测的代名词。如今男人虽是一副懒散模样安坐在蒲团之上,周身气势却吓得那些舞娘们一个都不敢上前冒犯。
钱多宝坐在敖战的右手边,距离他最近,不过片刻便察觉了气氛之中弥漫开来的一丝僵硬。
钱老板商海之中摸爬滚打多年,登时赔了个笑脸,松开怀里的舞娘,微微侧过身去,小声道:“敖公子,若是您不喜……”
敖战闻言,却只是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了句:“无妨。”似乎并无问责之意。
倒是又多看了两眼那几名仍旧沉浸在温柔乡中的客商怀中紧抱的舞娘,一双黝黑瞳仁之中掠过一丝不解神情。
“咳。”
就在这时,一名坐在敖战左前方的富商捕捉到钱多宝低声同敖战交谈的画面,半眯起了眼眸。
那富商体态清瘦,面相精明,随即清了清嗓子,貌似闲聊,实则开口打断道:“要说这跳舞啊,还得是那百花楼的老板娘跳得好。”
“哦?梁兄何出此言?”坐在这人附近的另一位客商接过话茬,饶有兴味地问。
梁老板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施施然道:“诸位想必都听说了罢,昨日在昌埠码头,一名红衣女子站在三米高的方寸之地翩翩起舞,舞姿动人,容貌秀美,单凭那一支舞蹈,不知道把在场的多少人的魂都勾了去哟。”
“敖公子,您可曾遇见?”
敖战半阖着双眸,并未在意那人语气中刻意装出来的熟稔热络,只是兀自喝了口茶,冷淡道:“并未。”
梁老板在敖战这受了冷遇,只能悻悻作罢。
只不过虽然敖战不感兴趣,在场的几位当间却是有好奇之人。不多时,院落之内便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梁老板,莫非你说的是那姚乙棠,姚姑娘?”
“正是。”梁正点头。
提问之人啧啧赞叹:“这番作派,倒是新奇有趣。”
也有不服气的,认为不过尔尔:“唬人的噱头罢了。”
钱多宝消息还算灵通,自然也略有耳闻,搭腔道:“听闻昨日美人跳完舞之后,特地差遣仆从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派发了名帖,并广邀各路人马到那百花楼赴宴。”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啧啧,可惜啊可惜,没能当场一睹那百花楼楼主的芳容。”
“那拜帖又该如何得之?”
“各位老友,听我说,都听我说,”提起了请帖,原本还蔫头耷脑的梁正登时精神起来,重新打起精神,向众人朗声道:“小弟这里碰巧有那百花宴的几封请帖,若是各位有兴趣,不如随小弟一同赴宴,一睹百花风情。”
语毕,那最先挑起话题的梁老板便从袖子里掏出了几个信封,差遣一旁候着的侍女,将那信封分发给众人。
其中最为华美精致的一封,自然是被侍女恭敬地呈到了敖战面前。
梁正手里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柄鹅毛扇,迎上敖战的视线,满脸堆笑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用于制作信函的纸张颜色清冷寡淡,淡淡的青绿颜色衬托着其上的金黄烫印格外惹眼。一股轻浅的竹叶香气从那信函之上幽幽飘来。
信封之上细心书写着“大人亲启”几个字,字迹秀丽清新,显然出自女子之手。旁的几人接过请帖,皆是啧啧赞叹,爱不释手。
在场几人却都未注意到,那信封之上萦绕着的除了青竹香味,还有一层朦胧浅淡的灰色雾气。
侍女双手捧着请帖跪在敖战面前,低垂着头双手高抬,模样十分恭敬,静静等候着。
“……”
敖战并未第一时间将请帖接过,只是看着那信封之上的灰雾,眼底飞速掠过了一丝意义不明的情绪。
除了独自紧张的梁老板,周边几人都屏息凝神,偷偷盯着敖战,忍不住揣度那大名鼎鼎的敖公子,到底会不会承梁正的这份情。
大约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就在大家以为高傲如敖家,根本不可能到那俗气之地赴宴之时——只见敖战竟是懒洋洋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伸出手,将那张薄薄的请帖从侍女手上接过。
朝着对面目露惊诧的梁正投过去一个无谓的眼神,敖战勾起嘴角的一丝弧度,沉声道了句:“有劳。”
另外几人内心一片哗然。
梁正一扫而空之前被冷遇的尴尬郁闷,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道:“好说,好说。”
见那一向清高如雪山的敖公子居然接了请帖,一旁根本没机会和敖战搭上话的几人顿时眼热。最先攒局的钱多宝见状,心里更是不由自主地生起了一阵烦闷。
于是他转而挥手,又加了几碟饭菜,随便找了个借口,将话题转引到了别处。
月色渐浓。
……
待到敖战将余下的那批米粮一一查验完毕,再回到王府中已是深夜。
侍从站在房门两旁,神色恭敬,低着头为龙王大人拉开房门。
房门打开,屋内一片空荡,唯有角落里一盏红烛在安静燃烧。
想起前几日因为管家督导不力,让那管事的鲛人钻了空子,私自放进两条刚刚化形不久的鲤鱼精不说,更是把库房内一颗千年夜明珠弄丢……龙王大人神色幽暗,就连关门的力道也大了几分。
最后鲤鱼精被王管家封印了人形,扔到不知哪个别院的水池子里禁闭思过。鲛人更是直接遣返回东海,什么时候织完一千件避水鲛绡,什么时候再另做处理。
妄自揣测主上,留他们一条命,已经算是仁慈。
男人扯了一把领口,将那厚重的外衫脱下,随意扔到一旁。半靠坐在床头,昏黄的烛火透过层叠的纱幔,在敖战的侧脸处留下斑点的光晕。
未开封的信函被敖战捏在指间,纸张上原本清浅的香味早在离开粮庄之前便已经挥发殆尽,唯有那层浅薄的灰雾久久不散,如影随形。
敖战随手将那信函打开,草草扫了几眼。请帖内容简单,三两句话便写明了所谓“百花宴”的时间地点,落款是一方红印,印上雕刻着一朵艳红的海棠花。
盯着那朵海棠沉默片刻,男人轻嗤一声。随手将那信函往外一扔,便熄了烛火,合衣躺回了那张宽大平整的玉床。
床头香炉中燃烧着冰凝上清丹,丹药松雪一般凌冽的气息驱赶了凡间劣质脂粉的甜腻。没了烛火照明,窗外月色只透进些许,屋内只剩下一片昏沉黯淡。
敖战平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合衣而眠……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却仍是没有丝毫睡意。
就在这时,外窗处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室内原本的一片寂静就此打破。
只见那扇雕龙绘凤的圆窗被人从外面轻轻支开,紧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衣物上的布料同窗框相摩擦的声音。
随着“啪嗒”一声闷响,似是重物落地。又安静了好一阵,屋子里才又重新响起了阵阵轻缓细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