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怎么来了?”
“有事。”谈烬简短地说。
回到客厅拘束地坐着,谈父和谈烬在聊公司的事,池新唐只能干听着。
“既然你在,这次祭祀活动就跟着一块去,也算告慰逝者。”突然,谈父话锋一转,对着池新唐提起家中的重要日程。
池新唐心里一寒。
逝者指的是谈烬母亲。
七年前,信佛的谈父笃定了池新唐是杀害妻子的凶手,骂他业债太深会污浊灵堂,不允许他参加葬礼。
现在,他口中的“安魂期”已过,池新唐可以去“赎罪”了。
他却是发自内心地抵触。
谈母沉睡的地方被那些请来的所谓法师搞得不成样子,按他们那一套来搞,怕是根本没法让死者安息。
而且,那个地方靠海。
“东西我已经派人送来了,谈烬,你按我嘱咐的做,晚上出发,知道了吗?”
谈烬没有看他,简单应了一声。
谈父不再询问池新唐的意见,拄着拐杖站起来从高处看了面色煞白的池新唐一眼,在佣人的搀扶下走了。
谈烬挥手喊来李阿姨:“给他早饭。”
池新唐看着地板,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问道:“他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你见过的。”
池新唐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望着在餐桌旁忙碌的李阿姨,对着精致的美味佳肴,没有一点食欲。
“想去吗?”谈烬接过管家递来的物品,语气轻松。
“不想。”
“你以为你有拒绝的权利?”谈烬冷笑一声,从盒子里取出谈父带来的东西。
池新唐瞪着那对漆黑的圆环,尽管已经预想过最坏的可能,真正见到后,还是难以相信他的眼睛。
谈烬向他走来。
谈烬蹲下了身。
池新唐很想抽回自己的脚,拖鞋却被定在地板上一样,动弹不得。
冷汗浸湿了后背,熟悉的面目狰狞的黑影以他的恐惧为食,手拉着手围绕着他,跳舞狂欢。
谈烬不会这样对他的。
谈烬知道他过去经历过什么,知道他怕这个。
咔嗒一声,黑色的镣铐应声出现在他的脚上。
是他这个罪人的专属。
冰凉的金属承载着灼伤皮肤的热度,过往种种黑暗不堪的回忆尖叫着回归,夺走全部呼吸。
他在无声尖叫,谈烬听不到。
6 昔日甜蜜
夜晚悄然降临,气温又降回让人打寒噤的水平,海浪一点点吞没光亮。附近住宅点起了灯,池新唐的心却逐渐变暗变沉,跟着退场夕阳掉进冰冷的深水。
距离仪式开始,还剩一刻钟。
身上挂着的白色衣衫太过宽松,风直往里灌,吹得人手脚冰凉。脚铐紧紧勒在肉上,估计早已在那里留下深深红印,池新唐无暇顾及,往前一步步拖着自己的脚,努力跟上大部队的步伐。
谈烬在队伍最前面和其他人一起走着,也不同长辈们搭话,面色冷峻,看起来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
当年他执意要娶池新唐,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前些年每逢母亲忌日,他都会故意错开祭祀时间,不同家人们一道,独自回到这里看一眼,又很快回去。
谈父反应最是激烈,曾扬言要与儿子断绝关系。
如今时隔多年,谈烬重返故土,他家族的长辈还没有那么快重新接受他。
别人都是结伴而行,不至于冷冷清清,唯独谈烬一身孤傲。他却很享受独处似的,肩膀挺直,步伐迈得很大,器宇轩昂,毫不受影响的样子。
池新唐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这个高高的身影,尽管那个人从来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逝者如斯,昼夜不舍,四时更迭……”
做着预备工作的法师们戴上色彩夸张的面具,摇起铜色铃铛,嘴里模糊不清地念着古怪的咒语。
如果真的能显灵,池新唐比谁都希望谈烬的妈妈能够安息,来世投胎去个好人家,一辈子健康长寿。
不知不觉,她都去世六年了。
在池新唐的记忆里,谈母是一位温柔且刚强的女人。
她很爱自己的儿子,却无法放弃事业,只能让保姆帮忙照料,疏忽了对家人的关心。谈烬从小只能看着别的小朋友与妈妈亲昵,格外渴望得到温暖的母爱,因此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暗自责怪母亲一直以来的缺席。
异地的时候,谈烬妈妈隔段时间就会给他写信,可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谈烬一封都没收到。一天天的,对于“妈妈一点都不在乎我”这一点,他越发坚信不疑。
后来,谈烬妈妈由于劳累过度心脏出了问题,到了必须停止工作的程度,这才回家静养。
为了不影响上学的儿子,她隐瞒了病情的严重性。那段时间,她有心修复与儿子的关系,谈烬却闹别扭,总是不肯见她。
“生意做不下去的时候才想起该回家了,早干什么去了。”
青春叛逆期的谈烬对母亲总是有说不完的意见,池新唐很想劝他,可话还没说出口,谈烬就气冲冲地捂住他的嘴:“不许替她说话,你向着谁?”
“你。”池新唐可怜巴巴地抓着他的手。
谈烬哼了一声,很不满意:“我看你就是和她一伙的,吃了几次小点心就叛变了,还口口声声说喜欢吃巧克力呢,朝三暮四!”
无辜中枪的池新唐:“……”
到了周末,谈烬会邀请他去家里玩,谈母难得见儿子愿意带同学回家,觉得池新唐一定是谈烬非常要好的朋友,特意学做了许多甜品招待他,时不时就去敲儿子卧室的门,给他们送来下午茶。
池新唐拿着小勺,才吃完鸡蛋布丁,谈母又端来两碗紫薯芋圆。
“阿姨,我、我真吃不下啦。”
“吃不完没事的。”谈母把碗往前推了推,热情地笑着说。
“谢谢阿姨……”盛情难却,池新唐只能埋头苦吃,一边吃一边后悔,刚才应该慢一点的,要是被阿姨看出来他是个吃货,多不好意思呀……
“不客气,小同学太有礼貌了,我们谈烬能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好了。”
池新唐害羞地低头捞芋圆,又赞美了几句,问她:“阿姨,你这个都是亲手做的吗?”
“是啊。”
“好厉害,”资深手残的池新唐真诚地感叹,挠了挠头发,“我在家也试过,可是做出来特别没卖相……”他挠了挠头。
颇有心得体会的谈母想带池新唐去厨房亲手教他:“很简单的,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就学会了,你想学的话现在就可以……”
“池新唐,你作业写完了吗?”池新唐都要答应了,一直在旁边不为所动写数学题的谈烬却突然出声。
“……”夹在中间池新唐为难地看着谈母。
谈母并不介意,大度地笑笑:“没事,你先忙学习吧,有空了我再教你。”
门被关上后过了几秒,池新唐拿起水笔用笔帽那头用力戳了一下谈烬的后背。
“你干嘛打我!”谈烬疼得手背过去揉了揉,生气地龇起牙瞪着眼。
“你,为什么故意跟阿姨对着干。”
“我怎么就故意和她作对了,你自己看看,你这个作业才写了几题,写不完又要抄我的,老师问起来你又不会解题,等着被骂吗?我还不是为你好!”
"你少找借口了,你就是故意不让我和阿姨学做芋圆!”
“你去就是了!我一个人待着!不用管我!”谈烬连着丢出三个感叹号,直接把池新唐砸懵了。
池新唐终于捕捉到了谈烬的言外之意。
这个别扭鬼,想和妈妈多亲近亲近,却又碍着面子,不肯陪她一起做事,同她谈心。
现在池新唐要是走了,就只剩谈烬一个人孤苦伶仃,像他小时候每天都要经历的一样,独自待在房间里,眼睁睁地欣赏别人幸福热闹。
“唉……”
池新唐叹了口气,“其实阿姨很爱你的呀,毕竟是你的妈妈啊,之前不陪你,肯定也是有苦衷的。像我,从小就没见过我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虽然她迟到了很久很久,但只要能回来,再晚也没关系呀,我一定不会怪她,还会觉得自己很幸福。”
谈烬默默听着,没说话。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给池新唐塞了一大把巧克力,勉强算作道歉礼物。
后来他总算允许同桌去厨房做学徒,池新唐学做甜品的时候,谈烬则改到在客厅写作业,表面看起来专注学习,一副万物都与我无关的模样,其实耳朵竖得高高的,偷听着厨房里的对话。
有一回周末,谈烬去了外地参加奥数竞赛,谈母得知池新唐家里没大人,便代替儿子邀请他到家里。
“小池,有件事情之前就想问,今天小烬不在,终于可以问你了。”
“什么事呀?”
“你每天上学,小烬是不是都会给你一袋巧克力?”
“您怎么知道?”池新唐讶异道。
谈母得意地笑了:“我就知道,怪不得他最近愿意跟他爸上叔叔家拜访了呢。”
“啊?”他不解。
谈母笑着解释道:“谈烬这孩子啊,从小就不爱出去走亲访友,过年见了人都是粗着嗓子打招呼,不好意思说问候语,让他做这些事情跟要他命一样。他叔叔家是开零食厂的,每次都会塞给他一堆巧克力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