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清朗,话语不急不缓,冷静的神情好似下跪出嫁的不是他的女儿一般,“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江琰恭敬的跪在下方,神色清冷自制,一如初见,想到她辛劳为父奔波,如今只身出嫁,别无长物,陆安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怜惜。
婚礼是庄重的,也是劳心劳力的,进行到最后的时候,陆安已经累得有些恍惚了,只机械的跟着司仪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妻妻对拜,送入洞房。’
来贺礼的宾朋已经开始吃喝,陆安与江琰在新房中相对无言,结发的锦囊握在手中,好似烙铁一般灼热,陆安斜身站立,不敢正对江琰,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你先歇着,我去外面看看。”
“陆二来了,兄弟们,今天可不能放过她。”陆喜是个好闹的性子,身为陆安的傧相之一,没有为她挡酒,反而站在了劝酒的一方。
“来,今日新婚大喜,且先满饮三大杯。”陆喜提了酒壶过来,为陆安满上酒,旁边站着一群起哄的人,“满饮,且先满饮。”
“好,诸位同喜。”陆安早些年被几十度的白酒熏陶过,自然不惧这方几度的米酒,便爽快的喝下了三大杯。
“爽快,这三杯,我祝你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陆喜眉毛一挑,兴奋的再倒三杯,满满的酒液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色泽。
“承你吉言。”
未至桌前,陆安已经饮下六杯酒,她一天下来几乎水米未进,猛然饮下这些酒,头竟然有些晕眩。
“来,今日成婚,我也算半个媒人,这酒祝你百年好合,琴瑟和鸣。”陆行笑呵呵的挤开欲要再倒酒的陆喜,递过他的祝酒,面庞黝黑的发亮,亮晶晶的双眼眨啊眨的。
陆安有些疑惑的饮下他的酒,将要开口,就被他推了一把,“你且去长辈那里敬酒,这里有陆喜他们在呢,无碍。”
看着陆喜瞬间被哄闹的年轻人淹没,陆安松了口气,这些来贺喜的人她只认得二三分,真要敬酒,难免要闹笑话,如今,陆行倒是为她解了围。
长辈们只坐了一桌,多数是他们陆家村的同姓之人,陆安挨个的敬过去,吉祥话听了几箩筐,一溜的叔叔伯父,婶婶伯娘,叫得她头大不已。
酒不知喝了两壶还是三壶,月色大明,席上的人方才陆续归家,陆安在陆山的帮衬下送走宾客,步伐已经有些踉跄。
“歇了吧,我们也回了,墩儿跟我睡。”冯氏抱了墩儿出门,她今日也累的不轻,需的好好歇歇。
“好,你们慢点儿。”陆安摆手上了门,院子里一片狼藉,差点儿没拌的陆安摔个狗啃泥,没好气的踢了一脚歪放的凳子,陆安晃着身子进屋。
“嗝儿,你,还没歇?”江琰端坐在床上,静静的注视着陆安,看得陆安心生紧张,冒出个酒嗝来。
“外边散了?”江琰已经洗去了粉黛,素面朝天,嗓音清清凉凉的,让陆安感觉像吃了个带着香味的冰棍儿。
“散了,你不用等我,先歇着就是。”玄黑色的深衣庄重,却也不透气,陆安穿了一天,只觉得衣服都要臭了,更不要说满身的酒气了。
“你可要沐浴?”江琰没理她,径自走上前欲要为陆安解衣带,吓的陆安连退几步,差点儿没摔倒,连连摆手拒绝,“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也好,我为你热水。”江琰眉目轻蹙的看着陆安,恍若她做出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一般,看得陆安手指抽抽,连腰带都不会解了,良久方才转身。
“你-。”陆安晃了两步站稳,想要说我可以自己来,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慢点儿,别弄身上了。”
热水氤氲,蒸腾了陆安的心,瞧着江琰为她忙前忙后,想到她出嫁时的清冷,她陡然生出些不真实感来,“你,可有心上人?”
“未有。”江琰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陆安,手上却忙个不停,为她试着水温。
“你不必如此。”陆安接过水桶放下,叫住了江琰,“我知你嫁我是不得已,我也不需你如此,只把我当做姐妹,做平常就好。”
陆安望着江琰,自诩自己非常大方,她又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之人,“日后你若有了意中人,尽可告知于我,我自会放你离开,成全于你。”
“好。”江琰低声答应,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陆安以为她还不满意,不免焦躁了几分,“你我纵然没有感情,我却不能置阿爹的脸面于不顾,你我之间需得面子上过得去,私下里我不会强迫你的。”
“我知,你不用多说。”江琰淡淡的看了一眼陆安,转身离开,清瘦的背影平白显出几分寥落来,看得陆安难受,这般瘦弱,定是平日吃的不好,心里决定,日后自己多看顾她几分,时日久了,总能喂胖的。
浴桶是陆安为了江琰新买的,如今却是她自己先用了,陆安泡在水里,愈发觉得脑袋昏昏然,身上更是燥热不堪。
她自嘲的笑了笑,还以为自己酒量多好呢,结果却被低度米酒喝成这样,自视甚高果然要不得,陆安不敢再泡,连忙出来擦干身子穿上衣物。
江琰已经躺下了,依着规矩躺在外面,方便夜里照料陆安,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上,愈发衬的面色白嫩。
“你睡里边。”陆安略擦了擦头发就要躺下,要她跨过江琰去里边睡是不可能的,便伸手把江琰往里推了推,要她睡里边。
江琰没有说话,只往里挪了挪,结发的锦囊就放在枕边,红的耀眼,陆安不敢多看,便脱了外衣躺下,枕上温热,仿佛还留有江琰的香气,她不敢深呼吸,怕透露出自己心思,便轻屏着气。
第11章
陆安饮了酒,身上燥热,也不盖被子,就这么晾着睡,全然忘了前几日着凉时的难受,耳畔的呼吸声听得她心乱,许久方才入眠。
油灯昏暗,照在红色的窗纸上,添了几分温馨,这是陆安头次点着灯睡觉,没有意外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夏日的夜晚格外短,陆安没觉得怎么睡呢,就被鸡鸣声吵醒了,她有轻微的起床气,尤其是在宿醉的次日,会让她很暴躁。
不耐的往被子里钻了钻,蒙上头,陆安忽的睁开了眼,面前是温热的体温,滑嫩的肌肤,隐隐还有女儿家特有的香气。
她竟然八爪鱼一样的抱着江琰,人家的衣服都被她撩到了胸,前,露出一大片白皙来,她的手正正的放在上面,呈抓握状。
陆安惊讶于自己的举动,闷在被子里,额上沁出汗珠,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江琰,想到昨天晚上的梦境,陆安的呼吸粗重了几分,原来竟不是做梦。
“你醒了?”江琰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清冷,多了几分慵懒沙哑,想到自己的处境,陆安不禁做出了装睡的举动。
江琰的手温凉,不似身上那般热,她拿下陆安的手,从她怀里出来整理着衣物,无有半分不好意思,好似是她占了陆安的便宜一般,“醒了就起吧,吃些早食,不然就该头痛了。”
陆安打定了心思装睡到底,便犹如挺尸一般动也不动,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体看起来有多僵硬,江琰睡在内侧,陆安不动她也不好下床,便靠坐在床头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陆安只觉得被子里的空气稀薄,呼吸都困难,脸色更是憋得通红,顾不得江琰会怎么想,一把掀了被子坐起来。
“起吧,时间不早了。”江琰淡然的瞥了陆安一眼,径直下了床穿衣,徒剩下陆安在床上调节心情,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陆安愣愣的在床上坐了半天方才起身,她有点儿不知怎么面对江琰,想起自己昨夜信誓旦旦的跟人说,把我当做姐妹就好,陆安恨不得穿越时光回去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嘴欠。
院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陆安再不能装聋作哑,便厚着脸皮起了身,不起还能躺床上任由江琰伺候不成?
院子里江琰正在收拾昨日的狼藉,额上沁出细碎的汗珠,陆安见状大步走过去,“我扫,你去歇着吧。”
“你扫吧。”江琰没跟陆安客气,直接把笤帚递给了陆安,自己扭身进了厨房,十分坦然,好似陆安的纠结是多么不正常一样。
陆安叹了口气,任劳的扫地,自己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毕竟,一会儿要去拜见陆大冯氏,而后认认人的,自己要是这么别扭,一准儿会招来冯氏的叨叨。
“家里水没了,你去挑两桶水吧。”陆安刚把院子扫干净,准备倒垃圾,就被江琰塞了一个水桶,刚直起的腰不禁弯了弯。
陆安扛了簸箕把垃圾倒掉,拐路去了井边,路上碰到了晃荡的陆喜,“呦,打水呢,今儿起的晚了啊?”
“你在这儿干嘛?”陆安径自忽略了陆喜的问题,她要顺着她的性子来,今儿一天都说不完,“不用下地?”
“下地干嘛?多累啊,我上山捡柴去,家里没柴了。”陆喜晃了晃手里的绳子,不赞同的看向陆安,“你一个桶打水,不得多跑一趟吗?”
“多跑一趟好啊,两个桶拎着多沉啊,你说是不是?”陆安打上来水,指指水桶,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笑容。
“也是,没看出来你还挺聪明,就是昨儿酒喝得实诚了些。”陆喜晃着脑袋一副稳重长辈的样子,逗得陆安直笑,这陆喜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