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窗纸上的孔洞瞄了几眼,随义八心中啧啧称奇,他又想到自己仅有的风月都是那人所赐,想到那人怎样颠弄都只有居高临下的姿态,不禁摇头自恼。
“好看么?”
这句话一响起,随义八的寒毛竖起,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你是算准本座会来寻仇一铃的晦气,这才早早来这等着受死么?”梅山主在随义八身后凉凉道。
随义八僵着身子转过来,看向梅山主。
梅山主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璇玑扇将他拂到一边,往那被随义八戳破的窗纸上看去。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对随义八道:“你说,本座是现在进去将她打死,还是等她极乐之后再进去将她打死?”
随义八实在听不得这种话,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扑上去捂住梅山主的嘴将他拖离窗边,等梅山主反应过来,随义八即刻被掀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梅山主怒气盈眸,举起手中璇玑扇准备拍死随义八,随义八连忙低声喊道:“你当着天残的面打死他心爱的女子,日后叫他如何对你忠心不二?如今仇一铃被困此处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留她一命就当给下属一个人情,他承你情便更为你卖命,岂不是更好?”
梅山主眯着眼道:“本座的下属没有不忠心的。”
随义八撇嘴:“不信你就进去试试,反正我横竖都是个死,你爱信不信。”
梅山主倏然一笑,收了璇玑扇,幽幽道:“谁说要你死了?”
随义八见他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犹如今夜放在琳琅楼中的那把熊熊烈火,眼皮登时一跳,脊背生出寒气。
“你……你待如何?”
梅山主用邪佞的眼神将随义八上下打量了一番,将之逼到一旁的花灌下,他背着月光,身影如同一个魔咒般笼罩着坐在地上不断向后退去的随义八。
“此处夜景甚美,阵法颇多,不如我们月下行事?”
随义八闻言惊得魂飞魄散:“你疯了?这是……这是……”他眼睛瞧着不远处的窗子,一墙之隔便是天残与仇一铃,若叫他们出来看见自己被……日后他还有何颜面面对?
“或许,你更喜欢阔北堂?”梅山主低笑道,“那里你去过的,宏伟气派,应是衬你随大侠的身份,便是把这江湖中与你名气相当的人物都请来观望,也是容得下的。”
“你敢?”随义八惊怒交加,他虽这般说,心中却知道这人如今谁也不放在眼里,能做出什么事来皆有可能,若他有意羞辱自己,也不是不可能当众做出那般事来,便是在脑中想象一下那般情景,随义八头皮都发麻起来。
梅山主用璇玑扇轻轻挑开随义八的衣襟,他功法浑厚,对付失去功力的随义八不费吹灰之力。
“你看本座敢不敢?”
他笑着道,可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他披散着长发,宽袍曳地,背光下的面容美得不似人间凡俗,随义八深知他优雅风姿下掩藏的是怎样的毁灭之势。这样的妖邪,随义八现在惹不起,也不想惹。人世间是怎样活着?随性豁达的人活得好一点,因为他们从不较真,不较真,处事不争锋相对,能顺水推舟便推舟,能乘浪追击便追击。折腰又何妨,总比断腰强。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梅山主,我一身糙肉出去丢人现眼也就罢了,可你如今威名盖世,金尊玉贵之躯若叫外人看去,万一生了歹念……”随义八故意停顿了一下,瞅了瞅梅山主的脸色又道,“我听闻这江湖中有人擅绘图册供人享乐,偏偏就有人就好这口,单是一副画像脑中便有千般思绪,山主如此盖世英雄,应是不喜欢被人作画取乐吧?”
梅山主眯着眼道:“你是说有人敢私造本座之画册?”
“啊?”随义八心道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如此说来,随大侠倒是点醒本座了,应当叫朝廷的册监司好好管管这民间造册一事。”
“啊?”随义八张大了嘴,“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我是想叫你不要当众做出有辱风化之事,免得被人看去乱编乱画。”
梅山主闻言做出恍然大悟之相,说道:“随大侠放心,待他们看完这一场风月,本座便命人挖了他们双目再拔了他们的舌头,如此一来,谁能出去胡编乱造?”
随义八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梅山主道:“如此,随大侠还有什么顾忌吗?”
随义八梗着脖子道:“当然有,梅山主天天在人拉屎的地方搅和也不怕瓜熟蒂落?”
这话说的当真粗陋无比,梅山主的脸色很是难看,仅有的旖旎心思也瞬间散去,他一抬手,璇玑扇在随义八的嘴边划了一道大口子,见那鲜血汩汩流出,心中戾气方减一分,他一拎随义八的后领,转瞬来到罚恶司,将他丢在朱笑面前。
吩咐道:“此人以江枫渔火阵烧了琳琅楼,你教教他规矩,三日后若不死便给本座送回来。”
朱笑领命道:“是。”
梅山主懒于多看随义八一眼,踏风离去。
在他走后,随义八盘腿坐在地上,抬头朝朱笑道:“有药没,给我这伤口上点药。”
朱笑望着他嘴边的伤口,摇头道:“璇玑扇留下的伤,血流不止,除非山主亲解,否则……难治。”
“我师兄也不行吗?”随义八盯着朱笑,“璇玑扇是他所铸,他难道没有破解之法?”
“雪坛主?”朱笑突然听他提起白芷霜,一愣后道,“可你即便治好了璇玑扇的伤,也要挨遍罚恶司的刑罚,总归是一死。”
“你怎么知道我会死,朱方估?”
乍听到这个名字,朱笑愣住,他名为朱笑,字方估,自入美艳山以来,再无人提及这个名字,如今听到,只觉得过去种种犹在昨日。
“堂堂朱门第的少主居然跑到这山里来当什么罚恶司长,你兄长若是知晓岂不是气得半条命都没了?”
朱笑脸色发白,他想到兄长那般雷霆手段不禁生出一丝惧意,可他如今已然是这美艳山的罚恶司长,他心中敬慕的人也在这山中,他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朱门第有一个主人便够了,不需要我。”朱笑道。
随义八道:“可你兄长不这么想,他嫉恶如仇,又对你冷酷严苛,若有朝一日你们临阵相杀,你待如何?”
“我。”朱笑缓缓握住拳头,话语似从齿间迸出,“各为其主,各司其职。”
随义八笑出声,但他嘴边有伤,一牵扯嘴角便痛得呲牙,他道:“原来你心中憎恨你兄长,也想要置他于死地。”
“当然不是。”朱笑大声道,“长兄如父,我当然不愿他死。”
“可你如今在这美艳山中,便注定兄弟反目,他日相见,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朱笑闻言不语,握紧的拳头轻轻颤动。
随义八见他动摇,便又道:“若你今日手下留情,他日我必还你这个人情,你兄长的命,我替你护着。”
身为阶下囚说出这番话实在可笑至极,可朱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却恍惚了,他想起那日在这罚恶司中,身受百鞭刑的白芷霜犹在担忧师弟的神色,那人万念俱灰,心中仅有的恻隐之心便是眼前这人。这人盘坐在地,嘴边伤口不愈,血染透了他的衣襟,他是这江湖中最不像大侠的大侠。
朱笑目光微晃,心中挣扎不休,良久,终是道:“你说话算话。 ”
随义八暗中松了一口气,笑道:“君子一言。”
朱笑点点头,说道:“我替你去请雪坛主来一趟。”
“如此甚好。”若不是嘴角伤口,随义八真想哈哈大笑几声。
白芷霜来时,随义八正枕臂躺在铺着稻草的牢房地上,一条腿搭着另一条腿正抖得欢。
白芷霜看他这般闲适,不禁摇头叹道:“我真是白替你操心了。”
随义八一听白芷霜的声音连忙翻身起来,高兴地叫道:“师兄来了?”
“你还是这个性子,遭了多大的难仍是像个没事人似的。”
“师兄啊,这人啊,活得越久能记的事便越少,反正迟早也要忘光,还不如早早忘了,活得更松快一点。”
白芷霜无奈道:“你说什么都有理。”
“嘿嘿嘿。”随义八指着嘴边的伤说道,“师兄快帮我看看这伤,我现在吸口气都疼。”
白芷霜凑近了去看,叹道:“你又在口舌上得罪山主了?”
“自古忠言逆耳啊。”
白芷霜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一向自称走遍天下无仇敌,为何偏偏跟山主过不去?”
“是我跟他过不去吗?”随义八瞪大眼,“我俩也不是什么仇敌,是宿敌,注定你死我活的那种。此事难解不提也罢,师兄还是赶快给我治伤吧。”
白芷霜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瓷瓶递过去,道:“一日三次,三日可愈。”说罢转身要走。
随义八喊住他:“师兄,女昭派满门被灭,你心中可有半分不安?”
白芷霜止步,却不回头,只听他道:“恶人行善才会不安,我对你总余一分情谊已是寝食难安,你莫要得寸进尺。”
说罢,白芷霜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