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疏道:“气运是根什么绳子吗你还能看见拴在谁身上?帝王星就是帝王星哪来那么多废话。”
生不易茫然:“啊?”
郑喆清了清嗓子,道:“说起来,兄长找到同王上请旨进太庙的机会了吗?”
郑序:“啊对,对对对,这事儿我正要同你说来着。单独面见听训时我提了一下,以回溯祖训参阅礼制为由,王上似乎没什么意见,可惜付辰大夫极力反对,认为窦窖里保存了立朝以来所有珍贵文献,不能轻易开放。”
郑喆点点头:“即是没有获得许可的意思?”
岂料郑序却说:“得到了。却是王后给的。”
原来这一任王后庸姒与郑都君夫人庸叔妘之间,还有些远亲关系。当年郑侯受封,天子派遣二守臣偕同辅佐,一位来自王都薛氏,一位则来自庸氏。庸氏的这位情况有些不同,庸叔焉子与本家立场不合,自愿脱离本家追随郑侯,在郑都建立了庸叔氏。与其说庸叔焉子是奉王命监;公子同她也有些亲缘,趁着宗见礼的空挡,自诩长辈将郑序叫过去耳提面命了一番。大意是王都庸氏与郑都庸叔本是同支,庸叔焉子虽领命分家,但祖上还是在一个宗庙。然而庸叔氏自立已久,从不回都城进拜祖先,有数典忘祖之嫌。希望郑序原话转达郑都庸叔氏,树发千枝叶落归根,庸叔氏若不忘来处,应即刻返都进拜。
虽是一番训诫,但还是给郑序逮着机会,向王后求来了参阅窦窖文献的许可。毕竟窦窖就设在太庙底下,在王后心中,参阅窦窖与进拜太庙大概是一个意思了。
王后给了一道绢帛手谕,郑序从袖里掏出来递给郑喆:“窦窖里真有什么记载于你的病症有益?”
郑喆收下手谕,道:“客卿先生说,前朝宫中曾有过类似的病例,并且医治有效,大约能在窦窖里查到文献说明。”
语罢看了生不易一眼,老先生连忙接话:“是前朝大宗的一位公子,生而有疾五脏衰竭,求遍天下医师无果。后寻得一位声名赫赫的方士相助,才顺利转危为安。巫祝在前朝地位很高,相关记载想必一应俱全。”
郑序于是不再多言。
大烛边的人群一时陷入沉默。
郑喆半垂脑袋,手指摩挲着衣袖边沿一圈圈细致的绣纹。他与兄长之间仿佛一直都缺少交流,没有事务上的交流一年半载也不见得能上对方府邸拜访一次,有时对坐也是相顾无言。
姜虞一口喝干了枣仁汤,起身拍拍下襟,道:“时辰太晚,明天还有飨礼,我与大公子就不奉陪了。”
众人连忙一同起身,又将两人送走。
姬疏稳稳在席垫上盘着腿,啧了一声:“那个姓姜的刚看我一眼是什么意思?”
郑喆一撩衣摆,慢慢坐下来:“还能什么意思,看你怎么不懂礼数目无尊卑吧。”
生不易感慨:“大公子倒是不善言辞。”
郑喆道:“能说会道又如何,只有成日都在费尽口舌与人争辩的人,才需要一张巧嘴。”
生不易却不认同:“道法讲究大智若愚大辩无言。大公子虽言辞木讷,但身处决策高位,性格坚毅稳重,又如何不是最善争辩之人?宗室贵胄,举重若轻,何须伶牙俐齿。”
郑喆道:“郑宗室里唯一伶牙俐齿的人就坐在先生面前。”
生不易:“啊?”
姬疏惨不忍睹似地移开视线,给两师侄使了个眼色。抱溪立刻会意,带上伏河一左一右架着他们“年高力衰不能熬夜”的师父回房休息去了。
“见笑,我家师兄年纪大了,脑子不太好使。”姬疏道。
“唔。”郑喆道。
若黛将汤碗餐盘收拾了,叫远山端上同她一道去后院清洗。
“客卿先生所言,有何不对吗?”郑喆道,“身处决策高位的人,哪里用得着与人争辩较劲。”
姬疏正色:“当然不对。下决策的人难道就可以一意孤行?哪怕是天子也不能罔顾众意,须得与众卿徐徐商议,衡量利弊协调意见。生不易懂什么,他何时有过从政经历。”
郑喆不说话。
“你在郑都安排的事出了什么乱子?”姬疏问,见郑喆斜眼看过来,又一副“是我自己聪明猜出来的才不是因为耳朵特别好使”的无辜表情。
“能有什么乱子,”郑喆道,“本来也没顺利展开过。”
“是因为郑序遇刺吗?”姬疏何其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
郑喆端起汤碗,一口一口慢慢喝完,碗底的枣仁顺着陶壁滑进嘴里,郑喆一边细细咀嚼,一边口齿不清道:“或许吧。”
“你们国君倒底是怎么个意思?安排你做事却不信任你,疑人不用的道理都不明白?”姬疏啧啧称奇。
“君父从前还是很信任我的,”郑喆道,“是我自己太无所顾忌了。”
“哦?”
郑喆垂下头摩挲衣缘,声音很轻:“我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撒娇卖嗔的年纪,兄长就已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我虽受君父亲自教导,学的却是为臣之道。君父委派庸叔太师教导兄长,命司马家嫡长子姜虞为伴读,老臣亲信全都有了。远山这孩子虽也是我的伴读,每每见到姜虞却要将自己矮人一头,何尝不是觉得拖累了我。我十三岁那年,郑齐爆发了东乡之战,我待在内朝母亲身边被妥善保护起来,十五岁的兄长却被扔上战场。刀剑无眼九死一生,回朝时带着满身鲜血伤疤,也带着头一等的战功,连姜虞都在战争之后被封为延林首领。你说,这么明显的偏爱,我怎么可能不懂?”
“……”
“我以为君父也当知道我懂,我愿意尽心辅佐兄长。可是客卿先生带来昆山神木的消息,我一时激动难以自持,说出日后决不辜负君父期望的话。君父竟然反问我认为他会抱有什么期望……第二天,我就从都城搬到了西郊泮山。”
姬疏盯着郑喆沉默的侧脸,半晌道:“……可怜。”
郑喆问:“殿下从前遇上这种事,都会怎么处理呢?”
姬疏摇摇头:“所以我躲进昆山了呀。”见郑喆看过来,又解释道:“信任这种事,证明自己很难,劝人眼明更难。”
“说的是。”郑喆表示认同。
“因为蛮族的血统,从前我也经常求人信任而不得啊,”姬疏道,“怀疑一个人,不论他做什么你都能看出别有用心来。”
郑喆默了默,又道:“说的是。”
“强求不来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说的是。”
“思虑过度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说的是。”
“没汤了。”
“说的……嗯?没了吗?”郑喆回过神来,倾身察看陶壶,果然只剩壶底几颗圆溜溜的枣仁儿。
姬疏眼底露出一点笑意:“倒底听进去没有啊,浪费我一晚上。”
郑喆自己也觉得好笑,唇角却扯不出什么弧度:“听见了,思虑过度徒增烦恼。”
姬疏拍拍他胳膊:“回去睡觉吧。明天去见我师父。”
第30章
王城四面围了一圈葱郁苍翠的王室园林,朝觐礼在宫城石门之内进行,隔着一片苍茫林木浩大声势尽皆消弭。园林北面才是真正的宫城北城墙,北出三里之遥,突兀拔起一道高地,这就是皋京北阪。
太庙便坐落在北端最高处,四面松柏森森终年长青,飞檐从层叠翠绿间大斜挑出,使远处的宾客得以一窥真容。
郑喆、姬疏与生不易三人同乘彩绘服车,沿着十丈宽的石道驶入太庙禁苑。禁门一左一右矗立两座玄黑华表,有卫兵执戟守护。递上手谕得入禁门,龟龙麟凤石刻夹道,尽头一座六丈高的玉石坊,正中镶嵌两个斗大铜字——“太庙”。过了石坊,便是巍然雄踞在三十六级台阶之上的正殿了。
服车停在石坊外,三人徒步拾级而上。
太庙虽只有一座主殿,不似王城一般宫殿楼阁层出,但整体布局宏大肃穆,屹立在台阶高处,使人仰望之时油然生出敬畏之情。
“我们先去那里找人。”姬疏指了指主殿旁的一条小径。小径漫入满坡苍翠的林木中,直通太史寮办公处。
殿里出来一人拜揖作礼,侧身牵引宾客入殿。
郑喆抬脚正要走去,姬疏突然叫住他:“郑二。”
郑喆回头——姬疏看着他:“强求不得的事,紧张也没用。”
郑喆这才松开一直下意识紧咬的牙帮,嘴唇微微阖动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只草草点了个头,跟着执事进到太庙主殿去了。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禀赋之疾困扰了他二十多年,人生许多愁苦烦忧、力不从心皆由此而生。虽然他也曾有怨怼,甚至对远山说过“君父如此不信任,病好了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不医”之类的话,但于个人而言,有一副好身体能享得漫长寿命,当然是求之不得。
就算痊愈不能强求,哪怕一天能少喝几副药呢?哪怕可以不用医女每日随侍呢?哪怕可以不用做什么事都有无数眼睛或忧心忡忡或幸灾乐祸地盯着,就因为他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无比身娇体弱的病人呢?
许多年前发生在亓文王太子身上的奇迹,能不能在他身上重现?
相似小说推荐
-
现代丹师的古代游 完结+番外 (闲云) 连城二星VIP完结言陌:“说好的一朝穿越,修炼升级天下无敌呢?” 小云:“不急不急,会有的。”...
-
君湮 完结+番外 (雾落成霜) 晋江2019-07-31完结已完结纪念黑历史! 不要看啦! 通篇瞎扯如同梦呓!!!君湮嘛是懒得起名,其实我觉得应该是:《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