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疏本就颜色浅淡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抱溪伏河又开始紧张。
“诶,若我果真投入你们门派,能拜山无鬼先生为师吗?”郑喆突然凑上前问。
“不能,”姬疏面无表情,“我们门派一人只收两个,你要进来也只能给我做徒弟。”
郑喆盯着姬疏俊秀冷淡的侧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你别笑。”姬疏道。
“为什么?”郑喆问,“因为我是个俗人?”他自己这样一说,又忍不住要笑。
姬疏默了默,挑起半边眉梢:“因为你最近一直愁眉不展,要是突然在我这儿笑了,搞不好别人还以为我在故意逗你开心。”
抱溪伏河:“……”虽然很感谢二公子替他们免下一顿责罚,但这种此时自己不应该存在于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哪里有别人?“郑喆笑,“这院子不是被你们包下了么?”
远山从回廊下跑出来,边跑边喊:“公子公子!郑都来信了!”
姬疏面无表情看着郑喆。
郑喆:“……”
虽然很遗憾,但郑喆还是不得不告别玄学讲坛,跟远山回到东厢。
公文是远山从递铺拿回来的,用绢帛写成,卷在竹筒里。
郑都的一应事务郑喆都托付给亲近好友了,若非有着紧的要事想必不会千里来书。郑喆在静室的席垫上坐下,取出来从头一字字细细阅读。
远山觉得他家公子原本还算愉悦的表情逐渐阴沉下来,心里登时敲响警钟。
郑喆看完,将绢帛收回竹筒,跪坐着半晌不吭声。
远山紧张地问:“公子,是不好的消息么?”根据远山多年的经验,郑喆私下里处理不甚满意的公文的第一步,就是先摔一遍解解气再说。像这样脸色都僵白了却还一声不吭,一副正在思索的模样却分明脑中一片空白,远山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哦,是搬进与山齐之前从未。远山好像懂了。
郑喆被远山一唤,反射性抬起头:“你……你去拿帛书来,我写一封回函。”
离开郑都时准备行李,为了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墨丸与丝帛是带够了的。远山立刻给他备好用具。
郑喆提笔犹豫了片刻,写个抬头都涂了好些别字,但真正开始交代事情,却思路清晰运笔如飞。写完塞进竹筒递给远山:“这封寄给姜洲公子——”不待远山接过,突然又改口,“不,算了,姜洲已经被盯住了行事不方便。寄给……给司徒三少?三少家中长辈严厉,未必敢接……子扬和知意恐怕也——”
远山听得战战兢兢,外面突如其来一阵争吵——“不用不这么麻烦吧,有什么好试的?”
“不先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身?马上就要见天子了,到时候穿一身松松垮垮拖拖拉拉像话吗?宗伯也真是,拿朔阳君的礼服塞给你,就算咱只走这一回,那也是代表整个郑国,岂能如此敷衍。”
是郑序和姜虞的声音。
“我与朔阳君身形相差不多,你何必搞这么多事呢。”
“我搞事?我不是为你着想?”
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往院里走。郑序养伤以来很久都不出房门了。
“原本在房里试就好了,偏要到院里来,做什么?这不是找事?”
“房里光线不好,看不清楚。再说这不是可怜你闷得要长霉了,带出来透透气儿么?”姜虞在笑。
“把我闷起来的是你,放出来的也是你。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可真行。”郑序好脾气道。
静室里白天不点灯,便常敞着窗户增添光亮,为了书写信函,郑喆的几案设在窗台之下,抬头就能看进院里。
郑序只着一件素色中衣,万般不情愿地被姜虞抓着手腕拖到院里的枣树下,几名延林士兵抬衣架拖箱子跟着。
姬疏冲抱溪伏河使了个眼色,自己也慢腾腾站起来挪到一旁。
“多谢。”姜虞道。士兵将箱子抬上桌。
衣架上挂一件厚重织锦,黑衫赤领袖,锦缘绣凤鸟啄蛇纹样,华贵端庄。
姜虞取下礼服给郑序穿上,又将箱子打开,取出一顶玄黑冠冕,戴冠结缨颌下。腰佩玉龙带钩,搥银镀金镶彩珠琉璃,曳进一左一右两组满身云纹大龙佩。身后侍卫双手奉上玉具剑,乳白琉璃作子母辟邪装饰,悬于腰间,熠熠生辉。姜虞一一为郑序穿戴妥当,佩剑时在郑序左侧腰腹比划一下,问:“太重了吧?”
郑序又好笑又无奈:“干什么你,至于吗?早好全了。”
姜虞不作声,转动带钩把硌在郑序左腰的玉环移开,将玉具剑小心别在靠后一点的位置。
整套觐见天子的正装穿戴完毕,郑序长身玉立,气势威严形容端庄。
姬疏抱臂靠在树干上观赏,半晌突然有了感应似地回头看来,正与郑喆撞了个对眼。
姜虞围着郑序转了一圈:“可以可以,不错不错。”
郑喆面无表情,姬疏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肩膀这个位置稍微有点紧吧?”姜虞道。
“不明显,没关系。”郑序道。
“腰大不大了点?朔阳君那个肚子。”
“看不出来,带钩束着呢。”
“成吧,”姜虞又弯腰给扯扯衣摆,“我看也差不多。”
“就这样得了。”郑序好笑道。
“行行行,脱下来脱下来,赶紧的进屋继续生霉去吧你。”姜虞翻了个白眼。
又一阵折腾将衣服配饰回归原处,士兵七手八脚抬走衣架配饰箱。郑序叹道:“这么麻烦——”一转眼正好看见静室敞开的窗户——“阿喆?”
姜虞跟着看过来。
一丛鼠尾草生在窗台下,花梗高高杵立,紫蓝色的钟形花密被花梗,很丑。鼠尾草本生长于南方,在郑国很常见,驿丞特意移栽了几株在驿馆里。只是北方水土不适合生长,草株失却了美丽的紫色细绒,光秃秃地挡在三人视线前,丑得郑喆都不想看。他一声不吭收回目光,顿了顿,又转头向郑序潦草点头问候。
郑序一愣,好像想问点什么。姜虞一把将他推走:“行了赶紧走吧,换套衣服真是累死你了。”
竹筒还握在郑喆手里,远山踌躇道:“公子,倒底递给谁?”
郑喆伸手在几案下摸索出两块火石,啪地点燃案角的烛台,打开竹筒取出绢书,烧了。
晚间,生不易回到驿馆。抱溪伏河正在打扫院子——这就是包场讲课的代价,见到师父一齐拥上去。
“师父师父!”抱溪叫道,“白天师叔给我们上课啦!”
生不易道:“嗯……讲的什么?”
“讲的神行术!”抱溪道,“但是我和伏河还没学会呢……”说完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
真是十分令人惊讶了。徒弟什么性子,做师父的最清楚,因为怕被责备嫌弃,向来是不懂也作懂。生不易道:“……有进步就行。”
一旁默不作声的伏河轻轻拉住生不易衣袖一角,小声道:“师父,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藏在胡须后僵硬的唇角动了动,生不易尽量舒展眉头,让自己看上去温和一些:“没有,怎么了?”
伏河一双眼睛睁得浑圆,清清明明映出师父的愁眉苦脸,嘴角一撇,手里把师父衣袖攥得更紧。生不易几乎要在小徒弟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姬疏抱臂靠在门框边,一只脚踩着门槛:“吃过晚饭了吗?”
晚饭时光,两个弟子被遣回倒房休息去了。庭燎的光亮充斥室内,桌案上摆着一人份的肉脯糗米拌卤汁,生不易举箸叹了口气。
“喝酒吗?”姬疏兜袖盘腿坐在生不易对面,问。
“啊?还有酒啊?”生不易惊讶。
“米酒要吗?”
就是驿馆备给旅人的稻醴,和脯肉粱糗一样不能指望能味道有多好。生不易一抽眉毛,又叹了口气。
“有吃的就不错了,北境再这样旱下去,天子也未见得能吃饱,”姬疏道,“再说你好歹也辟过谷,抢人家饭吃不觉得羞愧吗?”
生不易在糗米饭里搅匀卤汁,挖了一块送嘴里慢慢嚼,含糊不清道:“不食五谷吸风食露,说的是你们这些仙人。我倒底还是在凡尘之中,百年光阴不过在仙人弹指之间,于我而言却是大半寿命,比不得比不得。”
此话诚然不假,当年相识之时,生不易还是个正犯着牛脾气谁也看不入眼的嚣张少年。一晃亓朝都不知覆灭了多少岁月,姬疏却像被留在原地似的一成不变。
“哟,瞧你这股酸劲儿,”姬疏嘲道,“见到师父了吧。”
山无鬼若真现世,多半也还是当年模样,看不出风霜痕迹。
生不易夹起一块肉干:“二公子那事,师父说要见着人才能判断。但好歹算是答应帮忙了。”
姬疏默了默,讥诮一笑:“他还真给人捉去作人牲了。”
生不易反驳:“是那个太卜太弱,无法沟通天神,必须找一个辅助……”
“对他而言,作副手就比作人牲有面子吗?”姬疏一语中的。
生不易嚼肉干的腮帮慢慢不动了,沉甸甸的情绪压在背上,他佝偻肩背面对饭菜沉默稍顷,竹筷扔在几案上发出突兀的刺响,不发一言起身拂袖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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