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做什么?”宣离在虚空里目无定点的看着,显得有些可怜。
那人似乎走的更近了些,声音离得很近:“我是来感谢帝君的啊,您如今住的地方可真是清净,比乾殿都清净。”
宣离抬头,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那人似在踱步,脚步忽左忽右,语气吊儿郎当的:“自然是有人将我放出来的,您还是少操点心,安静待在这池子里修炼吧,估计等您出来,三界也是新气象了。”
宣离:“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他笑了几声,“当然是做我该做的事,国仇家恨,不得一样一样来吗?”
脸上好似被人摸了一把,宣离一惊,唇上猛地被人咬了一口。
那触感很陌生,与拂羽妥帖温和的性子大不一样,那人咬完便走了,轻轻浅浅的笑意四处回想,继而幻境消散,宣离跌回了莲花里。
第41章
池水一连多日未再波动,宣离的心神却没有一刻宁静过,他几乎不敢闭眼,他害怕自己一旦睡过去,三界便顷刻之间天翻地覆了。
如今的拂羽,恐怕早已将曾经的情分忘得一干二净,被乾殿封过的怨魂,一旦现世,是比之前多上十倍的戾气,幻灵玉所封住的拂羽,是人性里最恶的部分,所有的国仇家恨,人性背面,全都放在那一小块玉石里。
宣离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拂羽会知道所有事情,只是他没想到,在他知道的时候,横在他们之前的,早就不像原来那样简单了,如果拂羽真的做出什么事,宣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忽然想起那日司命站在池边不着所以说的那番话,他说,他希望宣离保拂羽而不是保天庭,司命早就知道了吗?
只是宣离记得,当时封印玉石之时,那石头上分明写着,生血入玉,百鬼噬魂,如今,是哪里出了差错?
还是说,那话里的意思是......
宣离猛然一惊,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那玉石上的血字,并非表面意思,而是警告世人,别妄想通过鲜血唤醒幻灵玉,也就是说,那玉,只能由拂羽自己唤醒。
宣离越想越是焦虑的厉害,充盈的灵气环绕在周围,他静不下心,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还要多久,为何事情盘根错节,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地步?难道三界真的要再混战一次,才能重享太平?
万年前的混战,多少神族一朝陨落,神境荒芜,民不聊生,天地重新划归次序国境,各种曲折艰辛,死伤之惨重,难以细言,血流成河都不足以形容。
宣离不想拂羽出什么事,因为一旦出事了,他没什么东西再拿得出去,他连出都出不去。
然而可惜的很,那白龙似乎天生与他没有心灵感应,出世第二日,拂羽就一把离火先烧了灵霄殿,众神哀嚎着往出奔逃,很多仙官的衣衫都着了火,然而那火着的十分克制,不灼皮肉不伤人,只烧衣服,在人心理上施压。
谁都没有注意到,离火着起来的一瞬间,上方的天君便不见了。
拂羽倨傲的站在灵霄殿的銮座上,脚下踩着的,是这天地间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一身银袍箭袖,束的干净利落,腰间别着一块墨色的玉,众神在恍惚里终于察觉,这才是真正的拂羽殿下。
龙族太子,回来了。
天界登时大乱,众神口诛笔伐,将矛头指向宣离。
白龙是帝君捡回来的,冤有头债有主,如今出了事,自然该是他担着,即便宣离此刻只剩残魂,人们也不放过他,甚至有人提议去找青衡大帝,他们似乎都忘了,宣离曾经是怎么守卫过这一方土地。
或许他在这天界,从来就吃力不讨好,太平盛世便罢了,一旦山河陷落,便都是他的过错,仿佛这天界是他宣离一个人的。
司命空有满腔愤怒无处言,最后只得站在烈火中盯着那狂妄的小子。
拂羽似乎对他的留下丝毫不感到意外,他纵身一跃从那高台上落下来,却也离着很远,曾经留在眼睛里的亲近熟悉统统不见了,看司命和看别人没什么两样。
“司命星君,可是有事?”火苗在他周围自动退让,白到刺眼的离火依然熊熊燃烧着。
司命的袍袖也都着了火,可他意难平,不想走。
“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那模样年轻的白龙头顶不知何时生出一对角来,银光熠熠,几乎要与离火融为一体,他歪了歪头,带些年轻人的灵东,“难道星君忘了,天庭曾是怎样烧我龙宫的?”
话一出口,拂羽身上的气质陡然变了,连眼眸也泛起红来,袍摆被风吹起,他说:“怎么,只准你们烧我龙宫,不容我纵火?”
司命陡然定在原地,他怔怔的望着拂羽:“所以......你,你想起来了?”
远处的人讥诮的笑了一下,金碧辉煌的灵霄殿已经逐渐化成一堆云雾消散在风里。
“当然,睡了这么久,也该醒来活动活动肩膀了。”
司命的心沉下去,这场仗,是非打不可了。
虽言自古成王败寇,但国仇家恨,向来与输赢无关,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灭门惨案,从宣离将那小家伙带回来的一刻他就该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哪怕幻灵玉封的再死,也不过是在时间上多拖延几年,因为,总有人会告诉他。
不到半刻,长存于天界千万年之久的灵霄殿化为乌有,三十三重天上一时空旷无比,只剩偶尔的飞灰落在云上,然后很快被风吹走。
拂羽的怨魂与身体融合的很好,不过一夜的功夫,小家伙就将自己的生平理了个条顺,他坐在寝殿的床榻上,手指触碰胸口,一股不同于别处的热感覆在他掌心,他勾了一下嘴角,轻轻呢喃:“原来这就是凤骨啊。”
随即他的眼神变的讥诮凶狠,凤骨又如何,白龙一族几万条鲜活的生命一朝陨落,父母双亲,数万臣民,难道就该死吗?
烧掉灵霄殿之后,拂羽只身一人往北境去,妖族的大旗高耸入云,紫红色的旗帜赤光环绕,拂羽站在云端静静看着,曾经的龙宫早连痕迹都寻不着一丝一毫了。
远远便有妖兵望见了他,不多时,城主便出来了。
他就站在城门前,对着拂羽行了一礼,波澜不惊道:“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殿下可是要进城?”
原本的龙族是没有宫城的,宫殿建在正中,四周没有高墙阻隔,不远处就是民居,后方是大片的莲池,养着无数鲜嫩的粉莲,树木与花草交相呼应,生机勃勃,好不盎然,不像如今,深褐色的围墙将那孤家寡人式宫殿圈起来,原本白瓷的墙壁换成了朱红,连格局都变得万分陌生。
也是,龙宫早就被烧没了,哪还有过去的痕迹。
拂羽站在云端淡然的行了一礼,并未进城,只是安静站在那里看着,他不走,城主也不敢走,两人就那样遥遥相望。
脑海里呼啸而过的都是过往的记忆,他在这片土地上撒泼打滚,摘别人家的桃子,调戏宫里的小宫女,不想上课躲在后面的莲池里睡觉......越想,越觉得物是人非,悲怆的很。
龙君与龙后的身影逐渐清晰,拂羽犹记的最后,铺天盖地的火,父君将自己从寝殿抱出来,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生生剥离了自己的记忆。
至今想来,魂魄剥离时的痛苦依旧清晰可见,但凡想起,浑身便打冷颤。
想到这里,拂羽自然避无可避的想到了宣离,那将他重新养活,赋予生命的人,也是自己曾经过往三千年,只敢远远看着的人。
一切都不一样了,国仇在前,已经容不得拂羽选择。
尧川登上百重天时,宣离所在的那朵金莲已经开枝散叶到遮盖了大半个池子,尧川惊愕的看着眼前异乎寻常的莲花,心底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宣离很远就感知到了尧川的气息,近来他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强,偶尔眼前还会出现短暂的空白和画面,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这绝对不是赤金台金莲该有的生长速度。
尧川站在岸边,指尖气息刚刚探出去,便被宣离的气息迅速反弹回来,那一下回弹力道十足,尧川躲避不及,竟是擦着衣袖而去,生生划了一道。
池水翻滚,继而几个大字浮在尧川眼前,宣离问:“可是出事了?”
尧川本想在那日拂羽苏醒之日便来的,可惜那天晚上拂羽受魂,好长时间都没醒来,他放心不下,便没有来,再后来人间突发暴乱,也容不得尧川逗留,一直挨到今日才得了空。
不过确如宣离所料,是出事了。
“拂羽烧了灵霄殿,整个十二重天之下仙府尽毁,北境被屠城,魔族已经蓄谋攻打妖界了。”
“什么?”宣离在茫茫的黑色世界里呢喃,“屠城?攻打妖界?”
这么快?
尧川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嘴角略弯笑了一下:“也算不上快,只是你待在这里,感觉不到罢了。”
宣离突然想起,拂羽已经很久不曾来过赤金台了,有多久?似乎已经十几年了......
从前心平气和,时间流逝缓慢,转来转去也只过个一时半刻,如今琐事缠身,修炼当头,不声不响竟是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