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是谁各位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何故多此一问。”他说完便要往寝殿去,身后唯唯诺诺的坤沅突然大喊一声,没吓住拂羽,倒把他自己和身边人吓了个厉害。
“站住,”他语速飞快,铿锵有力,“这是帝君的寝殿,不得擅入。”
拂羽站在原地,好似被人喝住了,他慢悠悠的转过身来,牵起一个坤沅再熟悉不过的笑,他说:“可我也住在这里啊。”
这个“我”字含义丰富,一时竟将众人说懵了,是啊,拂羽也住在这里啊。
坤沅反应了一下,知道自己是被人带进了圈套里。
“是拂羽殿下住在这里,不是你。”
其他的仙侍都被坤沅着大胆的语气惊住了,怔怔的望着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拂羽饶有兴致的往前走了几步,他探了探身子,似笑非笑的问坤沅:“我不是拂羽,是谁?”
“你不是魔君吗?你......”
身边突然有人扯了坤沅一下,一下将他扯清醒了,他惊愕的盯着拂羽说:“你,你是说,殿下就是魔君?”
身前人终于笑了,他背着手,宽大的广袖几乎拖在地上,他自顾自的推开寝殿的门,没再理会身后的人。
坤沅脑子很乱,周遭人的声音冲的他越发昏沉,如果拂羽就是魔君,那不是帝君从一开始就是罪魁祸首吗?
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真的是魔族,宣离不可能不知道,他和魔族是世仇,怎么可能养虎为患?
他马不停蹄的往玄生宫去,想将这件事告诉司命。
坤沅一走,其他仙侍便远远躲到了里寝殿很远的地方,神仙受不住魔气,即便现在拂羽身形干净,保不齐什么时候魔气就溢出来要人命了,自然是逃得越远越好。
子时将至,拂羽隐化身形从寝殿里穿出去,浅淡的一缕黑雾,在仅剩一丝月光的深夜里,细微的难以捕捉。
轻车熟路的跑去乾殿,穿过大片的牡丹丛时,尖锐的刺毫不留情的划开他的袍子,他顿了一下,发现划破了,血珠顺着创口往出冒,他伸出手指抹了一下,伤口很快愈合了。
他低头看了看这具年轻的身体,心想,还是年轻好啊。
乾殿周围林木高耸,入云的大殿飞檐陡峭,廊上的白虎面容凶恶,在暗夜里似乎正盯着拂羽。
流动的暗红色结界隐隐泛出一点光,他往上走了几阶,一股巨大的灵力直冲面门而来,他伸手一挡,就被灼伤了。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漆黑的殿门,恍惚想起自己忘记将魔气收敛起来了。
离火灼烧之下的皮肤变的干巴巴的,拂羽敛了抹去,调息了片刻,手掌才慢慢恢复原样。
他试探着往前走,一阶,两阶......暗纹流动的殿门上平静无虞,手掌覆上殿门的一瞬,那看似灼热异常的流纹竟变得温温的,有种深入人心的温暖感。
他笑了一下,伸手要推的一瞬,一股陌生的灵力从身后飞起,直冲而来,拂羽一怔,身体远比神思反应迅速,他松开殿门迅速往旁边闪去,一道白光在他闪开的一瞬当头砸下,触到殿门的刹那,好像被那离火吃下去一般,升起一丝白烟。
拂羽回身看去,虚空之上的人一袭白衣,高冠利落,箭袖飞衫,不是尧川又是谁?
拂羽盯着头顶的人,眼神冷冽的扫了几眼,觉得今日大约是没戏了。
尧川与他,他不占上风,不如跑来的透彻。
然而尧川好似看穿了他的意图,四周结界登时起,他面带笑意的落在殿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可真是遇着故人了,魔君?”
尧川睨了他一眼,继续道:“魔君不是向来光明磊落的很吗?如今占着别人的身子算怎么回事?难不成魔君几万年来,连具身体都没捞到?”
拂羽定了定神,知道在尧川面前没什么可装的,便也施施然走下来,离了殿门。
“多年未见,尊上别来无恙啊。”
尧川敛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是对刚刚称呼有些回味,事实他也确实回味,都多少年没人教过自己尊上了,如今听来满是回忆。
“不敢,魔君一方之主,尧川不过一介散仙,担不起这声尊上。”
尧川掀起眼皮,来来回回在人身上巡视着,拂羽这才想起,自己似还有一个遗留问题没回答尧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十分随意的笑了笑:“机缘巧合罢了,谁不想永远年轻呢?”
周遭结界浓的几乎遮盖了月色,尧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猝不及防的出掌,一掌正中拂羽胸口,拂羽没甚防备,巨大的掌风震的他耳鸣不休,他跌在地上,胸口一阵灼热,灵脉好似被震断了,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想要从嘴里涌出来。
然而魔君再不济也有几万年的修为,即便如今这具身体他用起来还不甚顺手,但还不至于被人一掌拍的爬不起来,他只是没想到尧川会突然出手。
缠绕的魔气登时而起,顺着地脉迅速往尧川那边去,他眼眸赤红,摊开的手掌猛然捂住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往下落,沾在衣服上,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窜起,他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尧川似乎也有些意外,他往前走了一步,刚下蹲下,身侧的乾殿上方骤然升起一阵红光,落在地上的血液好似被什么吸引着一般瞬间漂浮起来,继而在尧川和拂羽的注视下,穿过乾殿可阻世间万物的离火,钻进了殿内。
殿内登时乒乒乓乓起来,那是封魂匣落地的声音,尧川猛然想起自己曾待在乾殿时看过的那块幻灵玉。
糟了,他迅速放出灵力,然而灵光被阻隔在界外,根本进不去。
魔君捂着胸口,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隐隐感觉到,这具身体正在极力的排斥自己,埋在体内的凤骨蠢蠢欲动,好似就要飞出去一般。
那边的尧川突然走过来扶住他,未等拂羽抬头,便急匆匆的说:“开门。”
拂羽一时竟没理解这个开门是什么意思,他茫然的看着尧川,那人瞥了他一眼,表情恨铁不成钢,直接将人推到了殿门上,然而未及收敛默魔气的拂羽骤然贴至门上,生生被那离火灼了一道,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吸力便将他吸的紧紧贴在了门上,暗红色的结界褪去,黑漆漆的乾殿猛然起了一阵风,漩涡般的烈风吹开殿门,将拂羽卷了进去,尧川就站在门中央,他眼睁睁的看见殿内飘起一个暗黑的人影,那人一头高扬的马尾,身影与拂羽一般无二,戾气扑面而来,卷在其中的拂羽陡然爆发一阵红光,那人似乎在看尧川,刺眼的光束几乎照亮了整个大殿。
尧川啐了一口,抬手布阵,常年保存在乾殿的怨魂拼了命的往出跑,又被尧川的结界挡住,然而不过是结阵的片刻光景,站在殿中的黑影已经不见了,弥漫的黑雾散去,跑出去的怨魂被金色的阵法逼得节节败退,最终还是不得不跑回盒子。
拂羽发丝散乱的躺在乾殿门前,身后的殿门在怨魂全部收入的一瞬迅速合上,结界暗纹流动,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尧川手心都在颤抖,他知道那幻灵玉里封着什么,可他明明记得,玉身结霜,生血入玉应当被咒反,怎会?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来不及多想,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人:“拂羽,拂羽?”
与此同时,上重天内的赤金台水纹波动,起伏不休,宣离被那肆虐的巨浪冲的颠来倒去,他试图稳住心神,然而脑中嗡嗡作响,积聚的灵力躁动不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呼应着他,他不由的往前去,忽然眼前一黑,再睁开时,已然跌入一片幻境。
幻境四周漆黑,唯有周身一点光亮,勉强看见自己的五指,身后有淡淡的脚步声来,他转过身,那步子停在他不远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循着感觉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来人是谁,然而不论他怎么走,那人始终与他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宣离看不见他,来人却能看见他,宣离甚至能感觉到黑暗中那束目光,盯的他浑身上下都不大舒服。
“你是谁?”宣离对着黑暗问。
那人突然笑了,笑声出来的一瞬,宣离便分辨出来了。
“小白?”他虽是询问,语气却笃定。
果然,片刻后,熟悉的声音在四周想起,宣离一怔,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声音虽然熟悉,语调却不是拂羽,宣离隐隐觉得自己哪里听过这种语气,却又想不起来了。
“帝君,暌违日久,近来可好啊?”
暌违......暌违......
宣离突然想起来了,也一并想起,那万年平静的赤金台为何突然起了风浪,原是幻灵玉碎了。
不知为何,宣离忽然想笑,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只是如今,他全副身家性命都给了他,再也没能力重新封印他一次了。
他很平静,脑海里甚至没有多余的想法,淡然的站在那光影中央,眼里的神采暗下去,他说:“恭喜殿下,又见天日了。”
黑暗里的嗤嗤的笑起来,如同他与宣离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肆意张扬的丝毫不加掩饰,宣离听见他往前走了几步,离自己更近了些,清甜的桃花香气传来,那人笑着说:“还要多谢帝君,替我度了三千年的劫,给了我凤骨,”他顿了一下,“嗯,如今这幅身体真是不错,不费吹灰之力便什么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