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羽以为,他至少会给自己一个拥抱,然而不等他多想,宣离便走远了,他脚步缓慢,四周仙气缭绕,所过之处,云遮雾绕,好似笼罩于梦境之中。
拂羽站起身来,他看着宣离的背影,一时自己也分不清此刻是在做梦还是如何,宣离就这么,突然的活了?
赤金台上转瞬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抬脚刚要跟上,头脑中突然一片眩晕,识海里长久沉寂的灵漪开口了,“小殿下,他该不会将你忘了吧?”
拂羽不想理他,然而那人好似一颗牛皮糖一般,喋喋不休的在他识海里吵闹,还专门拣那些拂羽不想听的说。
“我看他真是将你忘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
“他要是把你忘了你怎么办啊?我都替你心疼”
“闭嘴!”
上梧宫府门大敞,门口站了一堆人,拂羽刚刚落地,众神便是一颤,纷纷缩着头往后退去,眼神四处飘忽不敢看眼前人。
要算的帐拂羽已经算完了,留下的便都是干净的,拂羽不会再杀,然而魔头的话哪里敢信,见了还是要躲得远远的。
拂羽不理会他们,直直进了府苑往宣离的寝殿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不来就一定会错过什么。
寝殿殿门紧闭,拂羽刚刚走至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人说:“拂羽?是谁?”
脚上好似登时灌满了铅,放在门扇上的手一时没了动作,拂羽是不信宣离渡一劫就能将自己彻底忘了的,怪就怪在宣离的天劫来的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拂羽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才弄成现在这样,如果只是正常的遭了天雷,宣离说将自己忘了,自己必然是要冲进去揪他的衣襟的,可是如今,拂羽没那个胆子,他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都没搞明白,不知道宣离为何沾了自己几滴血就引发了天劫,更不知道如今的宣离,仙量几何,上到哪个层级了,对自己又是何种感情?
他神思恍惚,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廊下,屋内人说话的声音不大,音量控制在刚好让他听见的地步,拂羽知道,宣离肯定知道自己来了,既然知道
,为何不管自己,任由自己这么听着?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寝殿的门从里面开了,司命愣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拂羽会在此,但如今两人,阵营不同,从前的情谊便也荡然无存了,司命朝人笑不出来,微微点了点头便与人擦身而过了。
宣离从寝殿出来,眼神平缓的扫过拂羽,顿了顿又道:“可有话说?”
拂羽一怔,悬着的心放下来些,他和他说话了,也就寓意着宣离没忘。
“君上,我”
宣离眉心一皱抬手打断了他,他没看拂羽,视线穿过他空洞的落在外面,面色更是冷峭的几乎让拂羽有些不敢认。
“本座已经渡劫,位列尊神,仙家应当知道怎么称呼吧?”宣离适时的扫了拂羽一眼。
拂羽怔在原地,原本那点儿期盼的念头被这一句话砸的一点都不剩了,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宣离并不打算等他,见人不言,当即拂袖而去,只留下呆愣的拂羽站在原地。
半晌,宣离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拂羽却是笑了,他只笑了一下嘴角便迅速的瘪下去,再也笑不出来了。
如今,他是真的信了他与宣离无缘这种话了。
四万年前青衡大帝同他说过,三千年也是枉然,你与凤陵生来是没什么缘分的。四万年后他投生一世,一年四季的往月神宫跑,缠着月老算他的姻缘,算他与宣离的缘分,求了一根又一根红线,最后也只是听得人说,无用的,殿下
从前不信,想着岁月漫长,石头都能开出花来,还捂不热一颗心吗?如今看来,心能捂热,可惜上天从来就没给过这个机会。
果然是无用的,四万年前那片刻温存,已经是极致了。
他化了真身腾空而起,龙身越过屋脊,盘旋在尘池上方看了许久,红莲依旧,唯有人非,忘了也好,就算记得,如今又该以何种方式见面呢?
势同水火,回不去了。
宣离半身心血都在这天上,如今自己一把火先烧了仙府,后杀了人,又将他勉力维持的四方神境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了一遍,该还清的已经还清了,该报的仇也报了,还贪什么呢?
拂羽想起那日他火烧灵霄殿之时,司命站在烈火中同他说:“你若是执意如此,你与宣离便再无可能了。”
都是自己选的,如今赖着不走又算什么样子?
宣离正在前厅会客,一身桃色的袍子穿的仙气飘然,拂羽留恋的看了好久,然后艰难的转身,一晃便消失在云端。
那一直在前厅稳稳当当待客的人,随着拂羽的离去,眸中的神色突然暗了暗,然而也只是片刻,他便继续听着下面的人说话。
第44章
仙官告诉宣离,天君失踪了,就在火烧灵霄殿当日。
宣离斜倚在前厅的矮榻上,不咸不淡的听着下面的人说话,自尧川说天君失踪之后,宣离就一直疑心,按理来说,天君一手主导烧毁了龙宫,拂羽是万万没有理由放过他的,然而蹊跷的很,拂羽不仅放过了,还并无追查之意,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他与人达成了什么约定,或者说,当日烧掉灵霄殿的,根本就不是拂羽。
不是拂羽,那便是魔君了。
天劫之后的宣离看着稳重了很多,人前时也没了曾经吊儿郎当的样子,脸面上无波无澜,反倒越发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这天劫来的蹊跷,宣离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渡劫升了尊神,所受的唯一一点苦楚,便是被灵漪揪了一片花瓣,未免太草率了些吧?何况自己虽有感天劫将至,却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又怀着什么目的?
千头万绪,一时也想不出个一二三,天界也是一团乱,群龙无首,天君唯一一个儿子还早早殁了,这是上苍逼着宣离卷进这摊浑水中,或者说,这是背后人为他选好的路,他没得选择,而这条路最终走向何处,宣离自己也不知道。
送走最后一个仙官,已经快要子夜时分,明月高悬,月色映衬下的上梧宫似乎还是当年离开时的样子,梧桐红中带绿,枝叶茂盛,海棠花红依旧,一草一木,一角一景,唯独少了一个人。
不知怎就走到尘池去了,水清依然,红莲盎然,他盯着平缓的水面,眼中印出小白龙当年的影子,那时,他还不会化形,和自己较劲一口咬了一株红莲,害的自己差点拿紫幽离火点了他,事后又撒娇似的讨好,委委屈屈好不别扭。
时光催人老,也催人散,原本以为,岁御令破,这辈子没什么能将自己与拂羽拆开了的,蹉跎了几万年,再多的辛苦都挨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宣离终于明白司命那句,我希望你保他而不是保天庭,他何尝不想保他,他何尝不想和他一起做一对散仙,逍遥度日?
天界凋敝至此,始料未及,始作俑者,就是自己的心上人,他若想保他,最好的方式就是与他划开距离,修缮了人心,才能再去贪图其他,何况千头万绪里,谁知哪根要缠上他的脚跟,他不想将他卷进来。
昏昏沉沉在尘池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坤沅便急惶惶的跑进来说:“赤金台的金莲,一夜之间全枯了。”
宣离没什么表情,他整了整衣衫,示意自己知道了。
倒是坤沅迷惑不解,跟在宣离身后,想问又不敢问,一串问号挂在头顶,奈何宣离实在没办法给他解释,便只好不发一言。
说来可笑,他也是昨日才知道,凤族生魔,从来不曾有人和他说过,凤凰,本就是自带魔气的。
魔气与仙气相克,凤凰涅槃,金莲自然枯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灵霄殿烧的一塌糊涂,仙府虽然生在一团雾气中,建也是需要费一番功夫的,宣离站在空荡荡的三十三重天上,眼前缓慢浮出拂羽站在銮座之上,一把离火点了这里的样子,那白龙笑的狷狂,眼眸猩红全是快意。
当日天界是如何烧了龙宫的,他便如何烧了这里,是该快意。
宣离抬手做法,金光流转中,大殿的顶柱缓缓立起,缭绕的云雾里渐渐现出曾经的轮廓,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被烧毁的灵霄殿重现云端,金光祥瑞,连带一草一木都原原本本长在了原来的地方。
宣离的月棠椅还在原地,他刚坐稳,奏禀的仙官便抱着一摞卷轴进来了,宣离身前浮起一张长桌,卷轴一个一个的往上,不多时便堆满了。
回了
北境的拂羽有些恍惚,龙宫已经建起来了,与曾经的宫殿一般无二,除了少了熙熙攘攘的人,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其实拂羽在龙族覆灭之前,就已经很久没回过龙宫了,他为了见宣离,在天上住的不亦乐乎,偶尔兴致来了跑回来看一眼,所以很多东西他也忘了,当年到底是何样子。
空旷的北境成了一座孤城,烧杀的痕迹虽然看不见了,但硝烟弥漫在空气里,直至现在都没散去。
似乎都安静了,又似乎只是个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