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鱼睁着豆子样的圆眼睛,嘴巴开开合合吐泡泡。
安桐想他多半是跳累了。
张叔道:“安大少爷,它就算休息好了,再多摔几回怕是要摔死,不如把它放回修竹河。”
安桐道:“好,下次等找到温顺一点的鱼再养。”
好像听懂了两人的对话,金鱼又来了劲,扑腾着打水。
安然道:“阿璃不想回去。”
安桐蹲下身,点了点小金鱼的头:“小东西你要干什么?”
小金鱼又开始在水里打转转。
三人围着池塘静了很久,张叔见小金鱼没再闹了,便说这里交给他吧,打扰安大少爷了。然而安桐站起来才转身,金鱼再次飞了。
安然道:“阿璃喜欢哥哥。”
安桐试着往回走,三步不到,金鱼又挺身上了岸。
安然把倔强的小金鱼推回去。
安桐对着金鱼捏了捏下巴:“张叔,你帮我去萧富叔叔那里买一个大点的竹篓,把它送到书房里来吧。”
第四章
巨大的铜镜里,随水镇的悲惨景象一览无遗,哭声连连尸横荒野,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铜镜前各小仙悠然自得的神情。小仙中有人负责切换场景,有人被下面凡人生离死别的悲剧感动得痛哭流涕,有人挥手洒出一大把仙银,引得几名司命小仙的哄抢。
小仙们看得正起劲、拿钱拿得正起劲,镜子里面的影像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以云彩为背景的俊美少年。少年白衣窄袖,袖子上和同色的腰带上滚着浅浅的绿色云纹,衣服浅淡的颜色衬出脸上浓重的阴霾。
有不识人的小仙骂出了一句难听的话,连连喊着切回去切回去,哪个要看一个凡人在雾气里边闲逛的样子。
认识那少年的,一巴掌捂住那出言不逊的小仙的嘴,低声道:“这是司命君!”
铜镜前的四个司命小仙都脸色大变,其中一个道:“看这背景,司命君是在……我们身后!”话音未落,说话的这个背后就挨了一脚,整个人飞出去,脸贴在铜镜上,慢慢滑下来。
旁观的小仙没兴趣看这铜镜之外的一幕戏,各自朝踹人的那少年拱了拱手,道了声“司命君”便散场了。
大铜镜发出了一声钟的铮鸣,被光纹切割成了四块,成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小铜镜,准确无误地打在四个司命小仙的脸上,打出了四声齐齐的叫唤。
少年抱起手臂道:“把自个儿的观清镜收好,在这里跪着,跪三天。”说罢,又伸出手指一点,四个司命小仙的手都被一道绿光重重弹了一下,拳头松开,掉出来一地仙银,悉数被少年捡进自己的钱袋里面去了。要被罚,钱又没了,四小仙拽着少年的手告饶,说好歹给他们留几粒碎的。
少年道:“你们耳朵被狗啃了,我没倒罚你们的钱,算你们走运。”说着,食指在腰间一敲,反手便拿出自己的观清镜,晃了晃,在一阵绿光中晃出一座寺庙的画面。画面由远及近,视角以移步换景的方式极速切换,很快,观情境便呈现出了一群人做着吊诡仪式的场景。
那群人在河边的空地上走着,走出的轨迹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原本虚无的行走轨迹,经过观清镜的处理,成了满地光芒。少年又扣了扣镜面,那群人口里念诵的声音倍数放大,震得四个司命小仙双手捂耳双眼发直。
方才围观的小仙们走得还不远,听到那声音,皆是一个踉跄。
少年道:“这回看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吗。”
四小仙齐声道:“看清楚了,听清楚了。”
“我早就提醒过你们,把这场瘟疫给我收了,今天却还在拿这场戏圈钱。”少年收了铜镜,又甩出绿光把那四个的膝盖打软,叫他们好好跪着。
少年踩着云消失了,跪在远处的小仙瞬间把脸垮了下来,有忧伤的有不屑的。
一小仙道:“司命君这是怎么了?瘟疫算是天灾的一种,降到凡人头上合情合理,我们犯的是什么错?”
附合声:“就是就是,我说司命君可能最近手头紧,又仗着职位找借口罚款吧!”
另一个道:“我们做司命的,给凡人写簿子,讲究一个‘悲一分,喜一分,贪嗔痴怨各一分’,瘟疫不就是占了一分‘悲’吗?司命君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有维护那少年的:“你们忘了吗,早些时日,司命君颁布了一条规矩,天灾人祸不能滥用,得根据凡人的善功或恶性酌情而定。随水镇并没有什么人做了天大的坏事,我们降瘟疫下去,可能是太过了!”
第一个小仙又道:“想当年慕遮君担任司命君的时候,规矩可没有他那么多!他的规矩都是怎么定的?”
叹息:“算了算了,别说了,那张脸上明明写着他就是规矩嘛,他想禁什么就禁什么,我们都没有话说!”
一小仙冷哼道:“他现在又没什么本事,写不出好簿子,只会罚钱!”
这话一说完,悬在四人面前的四面观清镜动了动,里边探出一只白嫩纤长的手。这手做的事情就和它的长相极为不符了:稍稍上扬,蓄力,送四小仙一人一记耳光。生生扇出了狂飙的鼻血。
“我们错了,错了,云离君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不计较!”小仙抹着鼻血求饶。
云离打得很舒畅,心情很好,衣摆一掀坐下来,面上带笑,惊得座下新晋的十几名司命小仙鸦雀无声。
云离今天要给新人上第一课,正愁没有杀鸡儆猴的例子,当巧那四个撞了上来,就提来用了,拿鼻血给新人警醒警醒。
手腕一翻,观清镜变小钻回了腰带。
云离扫了一眼座下,道:“你们既然选择了来我这里以写簿子为生,就要先端正端正自己的思想。司命的生活不比更上头的仙君,我们这里没有天上和凡间一天一年的说法。司命要做的,是谨慎地为自己簿子里面的人物摆戏,体味凡人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感受他们的蜉蝣一生……做一名合格的仙在前,赚仙银,在后。”
下面渐渐有人交头接耳,云离听了听,大致是说在这仙界要是干得了别的,也不会当司命写簿子。
没哪个新人相信真的有谁甘愿一直当不神不人的司命,非但享受不到凡人的拜谒,还要替凡人思考。赚了仙银去更上面的仙界另找生计才是正道,云离的一番话,自然没有什么人听得进去。
少年眸子里的光黯了一黯,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五指一推,给下面的新人各发了一面观清镜。
云离道:“这是观清镜,用于随时观望凡间的动向。它还有很多其它用法,这些天你们就自己琢磨琢磨吧。”
新人们饶有兴致地玩着铜镜,云离走下去解答了几个小仙的疑惑,见不再有人举手发问,便转身出门回了自己的诺音阁。
推门而入,一仙子的背影映入眼帘。那仙子罗裙曳地,飘带绕腕,头上只绾了一个小髻,其余头发任其自然下垂,形容间突出“流畅自然”四字。仙子察觉殿阁的主人回来了,不疾不徐地在椅子上坐下来,面着云离道:“我可是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云离道:“师父你怎么下来了?”
这仙子是上届司命君,慕遮,辞任后到上面做了游仙,把原本的位置给了徒弟云离,自己则过着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生活。
慕遮勾了勾手指:“你站在门口作甚?见到师父不开心不激动?”
云离哼道:“不开心,不激动。”
“好哇你个小崽子,过来过来。”
云离极不情愿地走过去,不出所料,脸又被慕遮当成团子揉来揉去搓得发红。不知道师父揉他的脸揉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是不腻。慕遮捧着云离的脸左瞧瞧右瞧瞧,像姐姐看到多年不见的弟弟一样爱得不得了,忍不住在徒弟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反正云离习惯了,受着这酷刑也能做到面无表情。
“哎呀哎呀,笑一个嘛。”慕遮去扯他的嘴角。
为早点解脱,云离僵僵地笑了一个,笑得不走心,但慕遮满意了,这才把他放开。
慕遮道:“听说你这个司命君的名声不太好,我就来笑话笑话你。”
“哪个告的状?”
“怎么,你又要去罚人家的钱?”慕遮掩着嘴,眼睛弯成缝,“其实这用得着告状吗?上面的几个仙君下来看戏,基本上看不到精彩的,逮了许多司命小仙,都装得欲言又止,再三询问,才说是你的规矩太多,好多东西不敢往簿子里面写,凡间的戏就不精彩了。”
云离坐在床沿上托着腮,一言不发。
慕遮道:“你以前可是鬼点子最多的,把自己写进簿子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要说规矩,就数你最不守规矩,我哪想得到你如今跟个老头子一样爱说教嘛。”
云离道:“就是因为把自己写进了簿子,切切实实地体会过,才希望凡间太太平平,人们都平平安安。”
慕遮听他这话说得严肃认真,叹道:“人与人之间自觉地就会摩擦、碰撞,不是做司命的不写,凡间就能太平。且不说上面的仙君也能影响凡间的动向,司命的能耐没有那么大,就你管理的司命小仙而言,他们赚不到仙银、日子过得艰难,你样样都禁,不像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