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须臾,苏瞳低喝:“上来!”
有些时候,云离不得不承认苏瞳比自己敏锐。几乎是踏着苏瞳的尾音,女尸复又开始动作了。女尸起先只是滑稽地颤动四肢,正当众人认为它残损不堪、无以为威胁的时候,它摘帽子般举起了脑袋上的石块,露出自己瘪掉的头颅。
虽是女儿,但此情此景下,悲痛之余,干承家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当面女尸,干承家既想接近又欲后退,维谷之间,他愣愣盯着女尸那两颗没了眼睛形状的眼睛,呼吸时而缓慢时而促然。旋即,女尸肩膀一耸,带动两臂,张抓朝干承家脖颈处抓来。
云离尽管百般不愿,可还是催使“破剑”将姓干的提溜了出来。
云离骂干承家道:“你想死就利索点,把脖子伸出去给它啃,畏手畏脚做什么?不想死,就站旁边去,少乱动!”
干承家暂时被本能的恐惧感镇住了,拄着杖退离洞口数米。
好不容易稳下了干承家,屠夫老婆又啊啊啊吼叫道:“弄死它!弄死它!”
屠夫道:“云公子,你不妨将宝剑借我一用,让我把它当猪宰了!”“破剑”喜好别人称它作宝物,竟不等云离回应,自行飞到屠夫手里去了。云离摆了下手,打住屠夫的同时招呼“破剑”回来,道:“你们两个先回去。这尸体要是你宰得动,我们三个云珏书院的就没用了。”
云离觉得这下屠夫和他的老婆总该听劝了,怎知两人带着令人恼火的逞能劲,说着什么“论宰肉的活儿几位公子还真就比不过我们”。
云离忍住皱眉的冲动:“尸体怨念重,宰了也不一定……”
瞬时冲出坑洞的女尸掐断了他的话。无头尸体不仅自个儿轻盈盈弹了出来,还携上了方才压扁它脑袋的大石块。也不知道它凭借的是什么感官,居然认准了屠夫老婆的方向,怀抱石块行将砸去,作复仇之态。
女人拔腿即走,失色道:“云公子苏公子救我!”
听老婆慌乱之下第一时间喊的是苏云二公子,屠夫此刻竟还有心情生发点不满的小情绪。屠夫上山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就帮忙带个路,哪想他的承诺顶不过自身言行不一的劣根,边挽袖子边冲出去,心底认为自己是有能耐跟死尸肉搏的男人。
司命小仙干着急:“你闪开!”
云离看苏瞳无甚救人的动作,知他又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道:“让他去。对他,被尸体挠几下比被我们劝千句万句都有效。”
如他所言,屠夫给女尸扯了几把头发,就只剩强装色厉、实则只好内荏而鼠窜的份了。
云离看着屠夫血淋淋的头皮,道:“尸体不干净,干承家不是卖草药的吗,你上他那儿找点药来擦擦……这次记得听清楚别人说的用法。”后半句话是他对屠夫老婆说的。屠夫老婆貌似觉得云离现在跟她说这话顶不可思议,毕竟她正面临生命危险,那女尸摆明了要拿石块凿她。女人哑言,以唇语应“好”,后又轻声颤道:“云公子救救我。”
云离要司命小仙护着干承家和屠夫夫妇先下山,他和苏瞳留在此处摆平女尸。
司命小仙犹豫道:“呃,苏公子只有三段灵力,目前既未修习仙家技法又身无佩剑。云离君,还是我和你留……”
云离:“区区死尸,我一个人也能搞定。我让苏公子留下来陪我,怎么着,不行了?苏公子,你自己说陪我不陪?”
女尸总算意识到自己给了这些人太多说废话的时间,顿时暴起,向屠夫老婆扑去。
司命小仙挥手用仙力替屠夫老婆格挡了一下,踹远女尸,招呼云离点中的几个人随自己下山去。云离手缠绿光,仙力具化成鞭形,一鞭把暴躁的低阶走尸抽得发懵乱转。云离游刃有余地挥鞭,打得女尸方向感全无。云离知道凡人重视尸体,所以没有用全力,否则照他这样畅快淋漓而对方绝无还手余地的打法,女尸早就碎作齑粉了。
云离正要再挥几鞭,苏瞳道:“干承家把尸体搬回来,挖了墓穴,想是要好好埋了女儿。”
云离想了下道:“唔,我看也差不多了。我们想办法化了它的怨念,帮干承家把人埋了吧。”
然而,令云离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原本以为乖乖下了山的干承家又一瘸一拐寻了上来,见着倒地的女尸,跑过去抱起来呜咽。不久,司命小仙领着屠夫二人气喘吁吁地返回,见了干承家,屠夫骂咧道:“我说这家伙怎么这当儿还憋不住屎尿,非找地方解手不可,搞了半天是撇了我们跑回来了!”
屠夫老婆止住步子,拉了拉司命小仙的衣襟道:“小公子,不管他了,我们先走。”
沙沙。
咚。
——
女尸撑了起来,高举落在旁边的石块,忽地一掷。
女人倒地,断头,流血。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
石块大致呈球形,从屠夫老婆脸上碾过,压碎骨头的同时将头部和脖颈捋开了。
屠夫匍匐下去,无声嘶叫。
云离只觉全身上下的血液倒流了一阵。他定下神,移开被鲜血黏住的目光,转而去寻女尸的身影。杀了人的女尸无比兴奋,把愣怔的屠夫视为下一个目标,四角并用蹭蹭腾去。苏瞳先云离一步,拉了屠夫避开,但整洁的衣服不慎被尸体僵冷的爪子撕掉了一角。苏瞳的灵力虽说只有三段,但这三段属阳的灵力对属阴的女尸也有一定阻碍作用;面对他,女尸掉了头,转头冲向无灵力仙力庇护的干承家。
干承家边退边喊“桑儿!”
云离怒道:“闭嘴,不要喊。”
要不是他呆头呆脑地回来抱着尸体乱哭,女尸一时间不会醒,女人不会死。
云离挫败不已。呵,他一仙君在此,居然目睹不该死的凡人死了。
混账干承家。
而后,混账干承家被女尸抱住了,以拥抱的姿势抱住了。
一尸一人,竟静静相拥,久别重逢似的互相枕靠着。时间慢下来,云离这才看清,女尸穿着农家妇女素日不会穿的裙装,斑驳的布料勾勒出属于美丽女子的残存曲线。如果不是女尸的头部什惨不忍睹,它静下来怀抱父亲的样子,带有一份残破凄楚的美感。
干承家流泪道:“桑儿……”
干桑用胸腔中气流撞击的声音应和父亲。若这是人的错听,但在场的如果都产生了同样的错听,那这就属事实了。
妻子的骤然离去和干家妇女的生死温情给屠夫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眼神发直,和之前的干承家一样,多少有点神志不清。
“桑儿,桑……咔……”
干承家被鱼刺卡主了似的,喉头一紧。
云离早该料到的,这幕所谓活人与死者之间的温馨戏是个假象。
女尸又硬又冷的手指插进了干承家后背上的皮肉,割入,切深,甚至旋转。从刚才的突发情况开始,云离的脑子微微有些乱;现在,当干承家被尸手扎得汩汩流血时,他方想起来要把干桑从她爹身上扒开。
女尸不躲,转换目标,在云离两臂上各划拉了道口子。
云离忍痛捏决施封,在女尸前胸处点了下,推尸体入坑洞。到最后,一低级的走尸,居然让包括两位神仙在内的一众人死的死伤的伤。云离内心烦乱,口中蹦了几个不雅的词出来,旋即捡了难听的话道:“姓干的,快拿铲子把土填了,再乱来,小心我把尸体绞碎了再帮你填土!”他催干承家去拿铲子,并把装着草药的背篓取过来,识了几味药,由司命小仙接过去揉碎。
司命小仙揉好了草药,正要给云离敷上,云离却指道:“不是我,给那边那个秃头的用。”
屠夫被女尸拔了头发,几缕断发可以忽略不计,说他秃头倒也贴切。
司命小仙见屠夫的脑袋变得又肿又乌,怪吓人,便听了云离的话先给屠夫敷药。云离向俯身在背篓里挑拣草药的苏瞳投去询问的目光,苏瞳会意,垂眼轻声道:“我没事。”云离放下心,道:“苏公子,你不用捡了,我觉得敷药怪不舒服,小伤,晾几天就会好。”
他手臂上,“小伤”血流不止,有几处深可见骨,实在没有说服力。苏瞳没有说话,量云离双手不方便,碎了草药,拿衣布条给他包扎上了。
良久,云离打破死寂,也不怕刺激某些人:“干承家,且不说你女婿,对这位,你总该负责,去监察台走一趟吧。”
干承家朝坑洞中填土,不言语。
云离:“干桑是你什么时候带回来的?”
干承家:“……”
云离:“你如何知道死讯的?”
干承家:“……”
云离:“你知不知道你请的巫师不对劲,什么杀人、催尸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是走在歪途上的邪路子?”
干承家咬牙道:“我知道……你不要说了。”
云离本动机不纯,原想挑起干承家的脾气,再和他酣畅地对骂一通。然而干承家没脾气了,只怂怂地叹气,眼神不敢和任何人接触。渐渐回神的屠夫代云离做了他想做却忍着不做的事:走上来拳脚并施,对干承家一顿暴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