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信”吞吞吐吐,每一次“吞”,都是为了给下一次直冲目标的“吐”蓄力。
赌场老板的“捕猎”方式不是捆绑,而是打落。
马匹追随笨拙的剑跑了很远,云离真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顽固。
“公子,”下边的赌场老板竟然开口说话了,“您一身厉害本事,被您带着四处流浪,无处施展,实在太浪费了。”
乜秋充当了替懒得说话云离发表意见的角色,腾出一只抱住云离的手挥道:“不浪费不浪费!老板您的好意,我们小哥心领了。”
赌场老板不擅长做君子,嘴唇一拉封了金口,动手不动口,手指捏着铁索,让铁索在肩膀的高度盘旋了几下,随即斜斜刺出。
云离的仙力在被不争气的铁剑不断损耗,他又被乜秋箍着,做不出什么复杂动作,现下再令剑侧一侧避一避都很困难。这次老板的一击,云离没躲开,不过好在铁索没打中身体的要害,只是把他身上的褡裢勾了下去。
褡裢在半空中把银子洒了出来。
看到银子,乜秋下意识心痛了下,但转而对赌场老板道:“哎哟您就请回吧,咱小哥和您好聚好散,这不,你的东西小哥都还给你啦!”
比起几枚银子,有远见的老板觉得逮到云离这个财源更重要,仍穷追不舍。
云离自己停了停,忽视下边十几个人组成的、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御剑往回飞。
他的簿子在褡裢里。
乜秋惊了:“小哥?小哥!你怎么那么想不开?话说得好啊,千金散尽还复来,一点银子嘛,呃,不要也罢!”
“闭嘴,”云离的火气涌上来了,“要不是你,我可以自己飞,早走远了,还御这破剑干什么?”
还有,要不是乜秋,云离怎会落入此般窘境。
乜秋小声道:“你可以背我嘛。”
“你把自己的皮肉剐了,只剩骨架,我倒不介意背你!”
“小哥,那包裹……”
云离:“你再说话,让我分神,当心这破剑失控把你我都捅死。”
乜秋不懂得“修仙者”的那一套,被云离的说法唬住了,加之他觉得云离看上去很可能下一秒就把自己扔下去,于是不再触这小哥不明所以的怒火,乖乖住了口。
赌场老板的人看云离自投罗网似的回折,聪明地把他的褡裢从地上捞起来,背自己身上了。
当乜秋意识到云离的目标不是银子而是抖出了一堆破布的褡裢,费了吃火的痛苦劲,才把自己管不住的好奇心压住了。虽没把问题问出口,但乜秋不断把脖子往前伸,到底还是想看看“小哥”的褡裢里头装着什么好东西。
云离果然不应该为乜秋的闭嘴掉以轻心。不省心的家伙总是乱动,本就摇摇欲坠的剑顿时成了在急湍激流中打转的一叶扁舟。
赌场老板找准时机,放出铁索。
铁剑险险地擦着铁蛇信而过,两物相接,发出嗡嗡的铮鸣声。铁剑找不着北了,无头苍蝇一样瞎转。
云离忍不住又道了句“破剑。”
铁剑早不通灵性晚不通灵性,偏偏在第三次挨骂的时候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委屈了,倏然通了灵性。铁剑比它主人的脾气还大,飞行路线一转,垂直往上,急急加速,到一定高度后又猛然停止。
云离迅速握住了剑柄,乜秋则本能地拽住了云离的脚踝。
见还没有把骂它的人甩开,铁剑又往西侧一刺、一扬,终于让挂有乜秋的云离松开了手。
铁剑成功地把主人送给了赌场老板,自己悬在半空漂浮着,与各路讨厌的家伙保持安全的距离。
乜秋爬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脖子都仰酸了,都不见铁剑有下来救主的迹象。他旋即感到头晕,一阵目眩,弓起身子干呕。
赌场老板挥手,让下边的人把云离绑了。
云离抬手用绿光震推围上来的三个人,好歹使体力不济的自己爆发出了些威慑力。
赌场老板开金口道:“公子和这种人在一起太有损身份了。”他说话的对象是云离,不过目光投在乜秋身上。乜秋躲在云离身后,狗仗人势道:“我这种人?我这种内心纯净如水的人比你们强多了。”云离踩了他一脚。
云离撇开这帮人的头儿,转向拿他褡裢的人:“还我。”
他这句既无技巧又无威力的话显然换不来什么理想结果,在乜秋听来都有点像小孩子向大人讨要东西,赌场老板的手下们闻言更是大笑出声。乜秋想了想,他现在摔也摔过了,脚踩着实地,云离不能把他怎么着,便悄声道:“小哥,你那包裹里边到底有什么?不拿行不行?”
云离用眼神告诉了他不拿行不行。
乜秋做了个缝合嘴唇的动作。
云离低声问他为什么不跑。毕竟赌场老板要的是自己,乜秋在这里什么也不是,而武器不长眼,石头和铁索要是不小心崩掉他的脑袋,没人会好心好意把他埋了,旁人知道了还会说打死耗子的赌场老板有功。
乜秋一愣,旋即苦笑着诚实道:“我一个人也跑不了。”
就算跑得了,他依附云离的计划落空了,五洲之内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处,他迟早有一天会成为饿殍或被人乱棍杖毙。
云离竟然在乜秋脸上看出了一种不甘于现状的执念。
赌场老板扫了眼那把奇怪的剑:“动手动手。”语气淡淡的叠词透出不耐烦。
他下边的人正要动,众人听得呼呼啸响,紧接着感到头顶掠过一阵风。风过之后,还没人反应过来,赌场老板和他带来的十几个手下,脖颈处都多了一道不致命但猩红艳艳的血痕。
下一秒,那把“破剑”横在赌场老板的脖子上,挑衅似的拍了拍赌场老板的下巴。
这剑的意思是,我可以“教训”我的主人,你不可以。
第十六章
之前赌场老板看到云离御剑而飞,非但没有惊恐和撤退的意思,反而越追越急,显然是不忌惮“修仙”的仙门弟子。乜秋也提醒过,这帮人除了官府人,谁都不怕;因为官府之外的人在与他们不想交的道路上走着,搅合不了他们的生意。
赌场老板一一看过他的手下们,确认云离或说云离的这把剑没有取人性命的意思,便由着铁剑拍他的脸,末了还很镇定地扳转剑身,用铁剑照了照自己的形象。铁剑打颤似的抖了一下,弹射开,而后绕着围成圈的人悠悠飞行,在他们的脑袋上各敲了一记。
乜秋叫好道:“打得好。”
云离眼明,虽未说出口,但他心里知道这铁剑肯定经不起夸。
果真,得到破落巫师的赞赏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成功退化成了自大,当即在被它“震慑”得不敢动的众人面前表演了一段舞蹈。它时而直冲云霄时而掉头潜地,把自己当作风光无限的瞩目中心,以自身为轴转圈的时候,内心定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帅的铁剑。
舞毕,铁剑好像想弯腰鞠躬,无奈身体僵直,它尝试了一阵,忽而被适得其反的一股力退了出去。没有脑袋和眼睛的铁剑径直和云离来了个激烈的拥抱,晕头转向之际让主人踉跄了一下;云离庆幸这家伙没有一头扎进他的心口。
尽管普通剑和仙剑的区别在于有无灵性,这铁剑由于莫名的机缘跻身仙剑行列,但它才被唤起灵性不久,充其量是个婴儿,又因其资质平庸,当它显摆了一阵子、耗光了力气后,就贴在云离的身上一动不动了,云离及时握住了剑柄,它才没有滑下去啃泥。
乜秋心下一凉,改口道:“破剑。”
被云离插回剑鞘的铁剑呜呜响了两声,没精力再冲出来耍威风。
铁剑划伤了赌场老板的手下,自己却躺回剑鞘,无异于拔了老虎的胡须,丢下烂上加烂的摊子,要别人帮他收场。
许是估量着云离逃不了了,能乖乖回去给手下传授“手艺”、帮自己赚钱,赌场老板在让叫捂着脖子、双眼发红的手下继续动手的时候,让他们丢掉手中下意识抄起的棍子和长刀,说他要的是活人又不是死尸,而且这公子从今往后跟各位就成了兄弟,兄弟间要相亲相爱和睦友善,万万不得小肚鸡肠不懂忍让……
赌场老板:“公子你为何要退,你回来不就是想加入我们吗?”
这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云离不想搭腔,直接往拿他簿子的那人走去,伸手去抢自己的东西。
那人手一抬,嘴角一弯,正要说出什么嘲讽话,但料想不到一道电光从天上直直落下来,砸在了他身上。他无甚大碍,不过浑身发软,也不知是被劈的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异象吓的。
云离淡淡扫了眼天上,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从那人抖个不停的手里抽回簿子,拍了拍上边并不存在的灰,揣回怀里。
有人颤声道:“刚才那……刚才那是什么?”
乜秋猜出了八|九分,白眼道:“闪电。闪电你不懂吗?天老爷看不惯你们要劈死你们,你们还不快滚楞在这里做什么?咱小哥和天上的仙君是朋友,再纠缠不休,小心下一道闪电就要来真的,不会是吓吓你们那么简单了。”
他说话的当儿,三道闪电在夜空里掠过,还伴随隆隆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