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伯拍拍大腿,笑呵呵地说:“晌午让你们柱嫂子收拾几个菜,小子们都到我家吃酒去!”
“好咧!”
“早就馋柱嫂的手艺了!”
年轻小子们纷纷响应。
不用拜帖,不用登门礼,男人们盘着腿围坐在炕桌边喝酒闲聊,娘子们端着酒菜进进出出,孩童们在屋中追逐玩闹,间或讨上一两口吃食——这样的体验对于苏篱来说无比新鲜。
不知谁感慨地说了一句,“大伙多久没这么凑一块了?”
槐伯心下黯然,自从槐柱出事,家里便一直愁云惨淡,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确实好长时间不这般热闹了。
住在北屋的李叔抿了口酒,叹道:“从前都是苏老哥张罗,自从老哥病了,哥几个倒显着没那么亲厚了。”
“李叔别急,这不又有了篱子么。”槐柱靠着高高的被垛,笑呵呵地拍了拍苏篱的肩,“以后咱们就跟着篱子干。”
“跟着篱子干,错不了!”李叔的儿子,李贵端着大海碗朝着苏篱举了举。
苏篱拢在袖中的手颤了颤,心也跟着颤了颤——请不要再敬他酒了,梅子酒虽不辣,后劲儿却足,他从前可从未喝得这般狠过。
然而,大伙显然没听到他的心声,一个个全都执起酒碗,也不说什么漂亮话,直接一口闷。
槐柱拍了拍自己僵直的腿,垂着眼说道:“说到底还是要感谢篱子,有了花肥方子,我便能帮着家里沤肥,不至于做个废人。”
说这话时,他并无丝毫伤感,倒显得十分豁达,大伙都笑了起来。
既然他主动谈起,苏篱也便顺势问了一句,“柱哥这腿是骨头断了么?还能不能治好?”
“断了骨头,也伤了筋,错过了好时候,想治好不容易。”槐柱轻描淡写地说道。
苏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相比之下,他倒是幸运得多。
如今除非必要,他都不戴布巾,大伙见得多了也便习惯了。就连槐柱家的小娘子都不害怕了,每次碰上他都会怯生生地叫上一句“篱叔”。
大伙说起将来的打算,大抵是踏踏实实种花,攒些钱,将租住的屋子买下来,或者送孩子进学塾,都是十分朴实的愿望。
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苏篱紧紧地攥了攥拳头——在真正强大起来之前,不能想,不能提,不能暴露。
他垂下眼睑,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压下眼底的赤红。
李贵瞅了他一眼,玩笑道:“篱子,你这是打算今儿个一顿就把槐伯珍藏的梅子酒喝光么?”
槐伯根本不受他的挑拨,照着他脑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就你小子喝得多,还有脸说别人!”
李贵嘿嘿一笑,抓起海碗,又美美地喝了一口,“这酒本就是苏伯酿的,篱子回家不也能喝得上?我可不成!”
经他这么一提,苏篱这才想起,家里确实有个酿酒的方子,在原身的记忆中苏老爹每年都要做些梅子酒,酿好了就分给街坊四邻吃。
李贵朝他眨了眨眼,“篱子,今年我们还能吃上新酒不?”
苏篱笑着摆摆手,“若是等我酿酒,等着小梅子长成大树都不一定成。”
难得的俏皮话让大伙纷纷笑了起来,就连西屋的娘子们也挑开帘子打趣了两句。
苏篱抬眼看到柱嫂子,隐约想起方才有人说,她从前在大户人家做过厨娘,怪不得手艺这么好。
“回头我把方子拿过来,麻烦柱嫂子做。”苏篱这话说得轻巧,大伙却纷纷愣住。
槐柱第一个反应过来,忙说:“使不得、使不得,这么好的方子怎么能随随便便拿给外人?”
“外人?”苏篱酒劲儿上头,一双桃花眼看着众人,露出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回头叔叔伯伯家里若是有什么豆酱方子、咸菜方子、点心方子也一并拿出来,这样咱们不是都有得吃了?”
众人不知,苏篱竟是个这样的性子,一时间感慨万千——从前真是错怪了他。
大伙推杯把盏,屋内再次热闹起来。
东西两屋的情形却大为不同。
眼瞅着从前过得最不好的那几家卖了花、得了钱,还凑成一堆喝酒吃肉,他们却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花被退了回来。
小娘子们站在院子里巴巴地望着南屋,馋肉馋得直哭,婆娘们嫉妒得摔门摔窗,嘴里骂骂咧咧。
槐婆婆听到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叫小孙女拿上吃食到院子里和孩子们分着吃——大人之间再不对付,都不该牵扯到孩子。
谁知,小妮子高高兴兴地出去,却红着眼圈回来,手上的吃食也沾了土,“婶子不让大丫二丫吃,将肉扔到地上,说是、说是不稀罕……”
小娘子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李大娘性子辣,一把将小妮子搂过来,利落地说道:“不吃拉倒,还省了!”
槐婆婆也叹了口气,可不是么,他们从前就是太心软。
***
回家的时候,已过了晌午。
苏篱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三月底的风,怎么这般凉?
巷口传来响亮的吆喝声,苏篱扭头一看,正瞧见一辆宽大的平板车,由一头高大的骡子拉着,叮叮当当地拐进了巷子里。
“小哥,借个光!”车夫笑得热情而友好。
苏篱也扬起嘴角,往墙边靠了靠。
后面又进来一辆盖着篷子的马车,苏篱没在意,一双眼睛只盯着平板车上的东西——竟是几只收拾好的大肥……羊?看这脑袋的模样,应该是羊。
一、二、三、四……足有四只,正挨着个放在干净的油布上,上面又盖了一层,只露出四颗头。
汴京城羊肉最贵,因为没人养,需要从北边买,不年不节能一口气买上四只羊的,也就那个人了。
苏篱下意识地看向后面的马车,正瞧见楚靖从车上跳下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腿——真长啊!
然后是突然伸过来的胳膊——唔,大概是他的两倍粗。
那双神采飞扬的凤眸中闪过惊讶与好笑,继而是低沉磁性的声音,“就这么平地站着,也能摔跤?”
“我才没摔。”苏篱鼓了鼓脸,下意识地反驳,“我在躲驴车。”
楚靖嘴角上扬,笑意更深。
苏篱眨了眨眼,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人真是欠扁。
楚靖低头,在他身上轻轻地嗅了嗅,“喝酒了?”
苏篱横了他一眼,“关你何事?”
殊不知,那一眼的风情,生生地叫郡王殿下的心漏跳一拍。
从来都知道小郎君的眼睛好看,却没想到还能好看成这样——圆润的眼头沾着点点湿意,长长的眼尾染着层层红晕,长睫飞扬,露出丝丝狡黠、缕缕得意,端得是媚眼如丝!
楚靖的手不由地加重了力道。
苏篱一声痛呼,眉头微微蹙起,“放开。”
楚靖没放,视线挪到布满伤疤的右脸上,从前没在意过的地方,此时却觉得碍眼之极。
小郎君似是想起什么,转了转黑亮的眸子,灿然一笑,“我把花卖出去了,就不卖给你!”
果真是醉了……
郡王殿下低沉的声线中透出些许沙哑,“不卖,便不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为靖哥点蜡!
第12章 烤羊肉 ...
【偷鸡不成蚀把米】
酒劲儿上头,苏篱一觉睡到了日头西斜。
起床的时候,一阵湿冷的风吹来,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小花灵们纷纷围过来,荧光闪闪的小脸上表情夸张。
“厉害的人类送你回来哒~”
“脱你的衣服~”
“解你的头发~”
“摸你的脸~”
苏篱揉了揉酸胀的脑袋,反应过来它们话里的内容,脸顿时黑了。
小花灵们毫无所觉,继续兴致勃勃地八卦——
“小绿草要授粉了吗?”
“小绿草还没开花啊~”
“要先变绿哦~”
“对哦~先变绿~”
小家伙们齐齐托腮,“什么时候才能变绿呢?”
苏篱的脸真的绿了。
修长的手指捏起小花灵,一只接一只裹到布巾里,动作粗鲁地绑了个死结,手臂一扬丢到了花架上。
“啊~”
“啊啊~”
“暴躁的小绿草!”
“果然是要授粉了吧~”
小家伙们左突右冲,差点从架子上滚下去。
苏篱不理它们的吐槽,从木箱中翻出一件薄夹袄,哆嗦着手脚穿在身上。
呼——终于暖和了些。
他走出房门,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略感压抑。
西墙下,苏小虎正猫着腰吭哧吭哧地铲花肥,累得小脸红扑扑的。
苏篱一愣,心底顿时生出浓浓的愧疚,“这些活爹爹来做,小虎快歇着。”
小郎君吸了吸鼻子,憨声说:“柱子叔说可能要下雨,让咱们把花肥收起来。”
苏篱掏出布巾,替小郎君擦去额头的湿汗,“怎么不叫爹爹?”
“爹爹喝了酒,要多睡觉。”苏小虎仰着小脸,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苏篱怔了怔,心下一阵熨帖,他动作轻柔地抚着小郎君的发顶,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