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摇着,就要落手,前面摆着的长柜突然有一下没一下地被人扣着。
女子笑着放下了骰子盅,支着腰走到了柜台后,手肘撑着,看着两位来客,道:“二位是来讨酒还是讨茶?”
成钰轻松自若地笑了笑,从衣袖中扔出一小木盒子,直言道:“来求两块入城的令牌。”
女子敛眉,拿过那盒子,转身背对着他们,颇为惆怅道:“那这可真是不巧,近日入城的人多了些,一时周转不过来,但是呦……”
女子侧身,媚眼一挑,指尖就要托起陈清酒的下颌,成钰将人往后一揽。
女子并未在意,只是收回了手,指尖压在唇珠上,依旧笑道:“但是若两位还能付的起更高的价,奴家倒是可以考虑再找一找。”
“姑娘觉得那价格太低?”成钰心中诧异,只好无奈地抚了抚额头,“那这样吧,我只要一块令牌,至于另外的……”
成钰抿了抿唇,原先清朗的声色突然变得阴抑,他似笑非笑地挑着眉,原本束起的青年发冠落下,只余一条发带绑在发尾,玄色广袖华衫裹着那单薄的身子。
“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柜台后的女子面色变了变,随即放下木盒,余光打量起被他护在身前的陈清酒身上,莞尔一笑,然后从腰后摘下一枚令牌放在柜台上。
“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成钰颔了颔首,将令牌收在衣袖中,握着陈清酒的手,离开了。
女子抬头,柜台上的盒子瞬间化为齑粉,她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些,“魔修,这可比人有趣多了……”
待到走远了些,陈清酒这才开口,“方才那女子,用了媚术。”
“哦。”成钰不太在意,淡声道:“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能在这里混的人,多少都会有些手段。”
陈清酒点了点头,心道也是。
成钰并未带他走什么正道,从这里往鄢都去,过五关斩六将的,至少还有三五日的路程。
而鄢都西侧有一处野林子,过了林子,就可以直接到城门脚下,只是这林子寻常人进去了,却犹如鬼打墙一般,得活活饿死在里面。
成钰自然不担心这个,他急着赶路,这是最快的了,必须在鱼儿离开之前抵达鄢都。
两人奔波一日,荒郊野岭的,就随处找了个地歇脚,成钰捡了些柴木生在陈清酒面前,又独自去猎了只野兔回来,洗干净后,与陈清酒坐着并排烤。
陈清酒靠着树坐下,借明耀火光打量着成钰。
他如今这一身烤肉的本领,还是在灵均阁练下的。
当年别后重逢,陈清酒气得不太想理会他,奈何人赶也赶不走,只能吩咐王三胖给安排个远去处,别在这里打扰自己清修。
王三胖那孩子当真也实诚的很,那时陈清酒在后山清修,绛灵君就被安排在了前山,前后数百里路压着,绛灵死活不愿,非得委屈自己住在树上,这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期间见不着人,绛灵君几乎丧心病狂地屠追着漫山腰的野兔,整日整日地待在陈清酒的洞府口烤肉吃。
是以当时灵均阁附近方圆几百里的地盘上,兔兔闻风丧胆,有好几天,绛灵都是抓着别的野物。
是以当时陈清酒出来后,洞口下延三丈,都是黑的,据说当时王三胖差遣人铲了大半个月,才将洞口处理干净。
得亏陈清酒福大命大,没被熏死在里面。
陈清酒深深觉得,在如何惹恼他这件事上,普天之下,唯有绛灵一人精益求精。
他当年对绛灵的心思,根本没打算藏,却也止步于此,只有在身死之前,才敢试探着继续往前走一步。
只可惜,终归是千秋有意,此恨难平。
成钰烤着火,突然觉得衣袖被人牵了牵,偏过头,便见陈清酒屈膝而坐,左手环着膝盖,右手攥着他一节衣袖,头枕在胳膊上,正歪向一侧,敛眉看着下面,鬓角的发遮盖着了他一侧眼眸。
“冷吗?”成钰将他垂下的发别在了而后。
陈清酒没说话,右手又屈了屈,掌心握满了才道:“许久不见你这样……”
成钰道:“不好看?那我换回去。”
“不是。”陈清酒轻抿下唇,好些挣扎后才将头埋在臂弯处,闷闷补了句:“好看。”
成钰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揉着他的后脑勺,忽而想起这被他扒了皮的兔子也是如此。
……
成钰的思绪总跑的怪异,他戳了戳陈清酒尚在外面的耳朵,轻声道:“先吃几口东西?”
陈清酒坐好,这才要将那烤兔子从火上取下来,成钰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他动。
“火太旺,当心烫手。”成钰撕下一小片肉,吹了吹,才递到陈清酒嘴边,先喂着他吃了两口。
陈清酒近来大抵真的是食欲不太好,两三口下来又不想吃,便靠在一边睡了。
成钰将剩下的吃干抹净后,再添了几把火,解下外衫,让陈清酒躺在他腿上睡。
陈清酒在他身边向来睡的安稳,被人挪了位亦不自知。
次日,刚过晌午,成钰便带着他进了鄢都。
鄢都鱼龙混杂,六界来往,道上黑暗,大白天都点着白灯笼,凭空制造出几分阴森的氛围。
道路左一侧隔上数十步就设有酒肆,因此木桌一个接着一个,跟摆流水席似地,几乎坐满了人。
右侧倒是清净,就跟凡世都城没什么两样,吃喝玩闹,样样都有。
陈清酒走在前面,冷不防的,成钰便伸手过来,与他面对面,将一个面具扣在他头上。
陈清酒不解,“这是做什么?”
“他们的眼睛都能将你吃了去。”
陈清酒默然,一路上,尽量忽视那些如狼似虎的眼神,那是真的想要吞了自己的眼神,绝无其他半分意思。
成钰知道这些人是个什么意思,在鄢都,魔修数不胜数,他当然没什么好奇的,但自家阿酒长年与妖灵相处,身为人子,身上却有了别的味道,那是不同于经年流连妖界的味道,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成钰见不得别人打他身边人的注意,管他这是什么野山野水,还是长街十里的,上手捧着陈清酒的面颊,就亲了上去。
一时间,酒碗陶罐,噼里啪啦响了个遍。
亲完后,成钰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将那面具遮在陈清酒脸上。
“儿茶,你,这……”陈清酒一时还要脸,当场语塞,低斥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发什么疯?”
成钰素来放荡不羁惯了,再加上陈清酒有意娇纵,越发助长了这人嚣张跋扈的气焰,简直要宠的没边了。
陈清酒于是也打算不要脸了,反正面具带上,谁管他是个什么表情。
然而陈清酒腿还没抬,成钰又俯身,装似给他别着散发,在他耳畔森然道:“今日这动作闹大了,私底下什么蛇鼠鬼怪都得上来,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再敢把注意打到你身上,我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阿酒,我这一生,也就你这么一根软肋,旁人若毁了,我定饶不了他,可你若要自毁,便是拉着我殉情……虽然有些不太好,但仔细想想,我还挺乐意的。
成钰目光如炬,也不知盯着那一处,但直起身了,他面色又瞬间缓了下来,带着笑意,握着陈清酒的手。
身后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喉咙中闷出一声极轻极轻的笑,轻到险些被众人的唏嘘声淹没掉。
但成钰何许人也?当即停了脚步,问道:“兄长笑什么?”
陈清酒面色不太自然,声音无辜,“我没有。”
成钰盯了他半晌,逼问道:“我听到了,你有。”
“真没有。”陈清酒甩开他的衣袖,无奈道:“你还走不走了?”
成钰好不容易听了他声笑,心道赶路什么的,哪有再博得美人一笑来的好,于是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当众抱起陈清酒,去了最近的客栈里开房。
屋檐下的烛火通明,窗户开着,映着陈清酒那一双琥珀眼瞳的颜色有些淡。
成钰将人抵在墙上,十指与他相扣,不停蹭他鼻尖,软磨硬泡着,“阿酒,好兄长,再笑一个让我听听。”
“滚滚滚。”陈清酒头刚一偏,又被成钰握在手掌中,他蹙着眉,不耐烦道:“我又不是卖笑的,自己对着镜子玩去。”
成钰垂下眼,不满地哼了一声,也不松手,只是嘴角的笑意越发不正经,他一会儿蹭着陈清酒的鼻尖,一会儿又啄着他的嘴角,对着人无理取闹道:“要不你笑一个给我听,要不你像昨晚一样,哭一个给我听。”
“笑笑笑!”
陈清酒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便扬起了嘴角。
成钰看着他如丧考妣的扬起嘴,面容僵硬地瞅着自己,一时默然,半晌才撒开了手,叹道:“罢了,你以后还是在床上乖乖哭给我听吧……”
陈清酒揉了揉僵硬的嘴角,一时间咬死他的心情都有了。
☆、第五十五章
嫦君推开了偃岚居上房的门。
屋内香烟缭绕,正中铺着暗红花格子布的卧榻上,躺着尚在假寐的陆英,而陆英身前,还坐着个女子,便是哑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