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事并未结束,太阳一旦落山,比昨日更多的孤魂野鬼便会寻来,成钰生魂离身,觊觎他素体的东西数不胜数。
陈清酒坐着,几个呼吸间的调息,他便又起身,从屋里掏出了朱砂和纸笔。
虽然只是一夜,但陈清酒的脸色已经不太自然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灵力在那曲子上消耗了不少。
陈清酒拿出瓷碗,先是回头望了望,仿佛担心床上人忽然清醒一样,但他知道这不可能,故而松了口气,毫不犹豫的割了手腕。
鲜血同朱砂混在一起,有一丝说不出的诡丽之美。
陈清酒用牙咬着绷带,随便绑在伤口处,再执笔,沾着朱砂在黄纸上落下重重一抹。
黄昏将至,竹屋墙外已经贴了许多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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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硬闯……”韩夫子回身看他,忽而冷笑,龙头拐杖在黄沙地里砸出一道深坑,他道:“规矩便是规矩,纵天上地下人来全了,也不会有通融,这,是十恶道的理。”
“外来者,休得无礼。”
韩夫子嗓子一沉,龙头拐杖落地,狼鬼率先反应过来,一跃而起,沙丘平地堆生,他整个人立在上面,紧接着无绝无间也随之而上。
沙海以韩夫子为中心,迅猛而来,成钰脚下一虚,脸色骤变,他将骨鞭收回,双手结印,半跪在地。
韩夫子面色自然,龙头拐杖立在黄沙地中,他本人缓步靠近成钰,一只苍老的手穿破了结界。
成钰见此,迅速撒手后退,只可惜一旁的狼鬼早有准备,借力冲下。
见收势来不及,成钰右手将他的胳膊拉下,一个交换,铁爪从右肩划过,虽不见血肉,却痛彻心扉,叫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不长眼的东西。”狼鬼铁爪交叠,轻蔑一笑,低声道:“居然敢在这个时间擅闯十恶道……”
成钰向他望去,面色一阵古怪。
这个时间?是什么时间?十恶道出了什么事吗?
然而还不等他多想,无绝的丝线便铺天盖地而来,成钰面色微微发白,他后退几步,同时骨鞭挥开。
紧接着韩夫子龙头拐杖一声厉响,黄沙起阵,眼看形势逐渐严峻,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一阵钟鸣,韩夫子止步不前。
其余几人分别侧身,狼鬼喉间发出怪笑,低声对韩夫子道:“似乎是寒水宫,嫦君都撑不住了,有点严重……”
他话音刚落,众人目所及之处,黄沙夹杂着冰雪,便纷纷扬扬落下。
周身越来越冷,远处的冰刃步步逼近,这时候已经没人在乎成钰此人。
韩夫子目光深邃,龙头拐杖敲地,冰层暂时粉碎,他道:“道主出事了,马上回寒水宫。”
“那这小子怎么办?”狼鬼回头冷眼看着成钰,不甘心道:“难不成放了?”
韩夫子没吭声,在十恶道,吞噬未死之魂并无什么大的过错,就算被人捅到谢怀那里,顶多挨句骂,也就没事了,但韩夫子知道,面前这人是个异端。
能走进阴界,并凭借此身与他们几人抗衡如此之久的,不可马虎对待,若真是为了吃这一个未死之魂而耽搁在这里,不管寒水宫出了什么事,日后计较起来,他们才是死不足惜。
左右权衡后,韩夫子不再犹豫,他双手捏诀,冰棱被阻于外,成钰脚下的地方突然起了漩涡。
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狼鬼不满地唾弃一声,收起铁爪,往寒水宫方向赶。
无绝抱着她的骷髅头,左一脚浅,右一脚深地跟在韩夫子身后,奶声奶气地嘟囔着:“阎罗殿养的都是什么吃白饭的东西,黑白无常这两个没脑子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敢往下面丢,等我回去非要好好告他们一状……”
暗河上,挨冻还挨骂的白无常狠狠打了个喷嚏,他睡意朦胧地睁开一只眼,油纸伞微扬,只见四周空荡荡,谢思温早已消失不见。
血腥味冲上鼻腔,嗡嗡耳鸣声挥之不去,成钰撑着坐起来,感受到手背处的温润,他舒了口气,凭借着感觉将人拉入怀中,柔声安慰道:“没事了,睡吧。”
陈清酒坚持如此之久,眼下早已是乌黑成片,见成钰呼吸平稳,一口气松下,困倦之感立马袭上,整个人失了力气,便倒在他怀中,不省人事了。
成钰将他抱上床榻,就坐在他身边,手指揉捏着陈清酒的掌心,直到脑后犹如被针扎过般,开始刺痛,眼才能视物。
他掖好被子,这才轻声离开了竹舍。
陈清酒迷蒙中感觉有人揽他起身,就着这样姿势,喝了一碗苦涩的汤药,他微微蹙眉,伸手还没推开,嘴里便又被塞了一块饴糖,这才安稳睡下。
北方天是苦寒的,唯有午间的阳光叫人舒服些。
陈清酒躺在睡椅上,右手遮着眼,并未起身,他眯眼看了看,发现手腕处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仔细,药草清香,并无痛楚。
陈清酒先是觉得心口温暖,就像是寒冬腊月得了一碗温热的粥羹,虽不值钱,却最珍惜,然而温暖过后,他又头疼地想:“完了,还是被发现了。”
他动作轻,成钰却猛然回神,抬头一看,便放下手中的书册,走了过去,“兄长醒了。”
“嗯。”陈清酒揉了揉眼,从睡椅上坐起身,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多而已。”成钰敛眉,低头一笑,俯身便捏住他的手腕,要将人扶起,“躺久了身子骨会软,起来走两步。”
陈清酒躺着浑身酸软无力,哪里还肯起身,拂开他的手,咚地一声又倒了下去,虚声道:“不想起身。”
成钰无奈,继续轻捏他的手背,道:“越躺越难受。”
陈清酒看他,细想了片刻,突然伸手掀开身上的狐裘,轻声道:“你帮我揉揉,唔,顺带把你方才读的那本书给我看看。”
成钰当下应了,将书册给了他。
这睡椅不小,躺一人有些大了,但睡两人却显拥挤。成钰将人抱在怀里,右手放在他腰际揉捏,同他看着一本书。
“昨日三胖他过来,见你睡着,就没做叨扰,只留下了这些书。”
陈清酒已经懒得纠正这些称呼了,他问道:“你那时去十恶道,可见到谢怀此人了?”
“并无。”成钰叹息,他左手手指在书册上圈画了几个名字,道:“这些书册中关于十恶道的记载寥寥无几。我那日与这几人交手过,有点麻烦。”
“韩夫子,无间,无绝,狼鬼……”陈清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轻蹙,“只是四人便如此棘手,除却谢怀,先不论十恶道作为‘界外’愿不愿意管这些事,光是余下这五人该如何对付……”
“上三界已经撒手,这事不能急,先处理完稷修一事,还有卢莫……”成钰顿了顿,沉声道:“大若墟派去的人基本上是有去无回,唯一送信回来的,说是最后一面见他是在鄢都。”
“鄢都?”陈清酒欲言又止,不确切道:“他要去魔界?”
“鄢都确实是往魔界去的最好选择,但卢莫身藏卦师令,怕不会贸然去,稷修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找到他。”成钰换了个手,将他手中的书册一夺,放在旁侧,继续道:“这字太小了,兄长若是想知道什么,直问便是。至于卢莫一事,你我择日去一趟鄢都,探查探查,总好过其他人赶去送死。”
书一撤手,困意又席卷上来,陈清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找了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成钰无奈笑了笑,然后抱着他回了竹屋。
☆、第五十三章
水寒冰结,雾气缭绕。
寒水宫正中央的树木草藤为冰雕玉妆,叶片上的冰珠欲滴,这是一个完全的冰雪世界。
寒气逐渐模糊了双眼,神木四周有一方活水,尚未冻结。
水中的男子,赤身裸体,三千墨发散落在冰层上,覆着寒霜,他的胸前有一道疤痕,距心脏不远,随着呼吸起伏,隐约可见心口附近血脉曲张。
嫦君便手挽着一件玄色薄衫站在不远处,雪青色湘裙斜曳及地面,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完美身材,在这冰雪之境,透着彻骨的冰冷妖娆。
看到寒水中的人眉头蹙起,嫦君便上前几步,她的裙角上饰坠着玉铃,随着步伐在空荡的宫殿中清澈脆响。
谢怀缓缓掀开了眼,但他那原本清雪似的眼眸,此时已被血色晕染,嫦君见此,一时拿不准注意,正打算停下脚步,水中的人却蓦然起身,修长的腿几步就要迈出水池。
嫦君上前,将那件玄色薄衫披在他身上,身子还未后退,一只手便伸了过来。
谢怀站在冰层上,眼中的色泽同薄衫下的曼珠沙华一般,透着诡丽。
“嫦君。”谢怀敛眉,右手从她的眉角缓缓下移,像是恋人之间的轻抚,带着缠绵与亲昵。
“域主。”嫦君打了个冷颤,身子没有动。
那只手托住了她的下颌,拇指继续在她唇角摩挲,像是起了玩味的心。
谢怀突然用力掰起嫦君的脸,迫使眼前的女人与他对视,他微微俯身,声色寡淡道:“方才,是谁擅闯?”
“是,是一个未死之魂,文良已经去调查他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