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钰睁眼间,那两具骷髅便化为了齑粉,他随手化出两只瓶子,将其骨灰分别装下,而后列入正堂。
“我要马上回家。”
这个想法一出来,便如燎原之火,势不可挡,成钰此刻哪里还管得着自己下山是为了什么,一心一意只想去见那人。
灵气运转,他整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踏着夜色而归。
而此刻,西侧天边突然一声巨响,将周围灵物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成钰身影在半空中一顿,继而转身。
火舌怒蚀,狂风作响,万年青山开裂,眼过之处,净是疮痍。
半山之处,停留不过百人,为首的便是大若墟师祖王三胖,而山谷之内,镇压着一恶兽。
待看清楚山谷里那一点金光后,成钰心中一跳,他先是想‘哥哥是来了吗?他是担心自己安危才出山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事什么人’。
后又心中惊叹道:‘那便是真正的卦师令吗?不同那日童府一般,难道只因为执掌者是王三胖,那力量便如此雄浑?’
成钰忖度之间,听那王三胖猛地低喝一声,真气浩荡,威震四方,卦师令仿佛得了号召,金文涌动,其璀璨光芒宛若骄阳当空而照,余下之人无不撼动。
这便是大若墟师祖,天下第一师王琰瑜的实力。
天地动摇,成钰藏身之所也轰然坍塌,他身形一变,还没换到安全地方,下坠的身体便猛地一沉。
谢思温端坐在仙鹤之上,双目半眯,道:“成钰小友,安好啊。”
“安好个鬼。”成钰内心诽谤,不作声地站在他对面,看着临空而飞的仙鹤。
“放心,虽是画出来的,可保准能送你回柜山。”
成钰眉角一跳,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思温笑意未褪,一脸艳羡道:“自然是你家兄长告知的。”
“哥哥?他也来了吗?”成钰言语间有一丝难察的紧张,他的手心已经冒出了汗。
“是来过,早已离去。”
成钰心中松了口气。
两人默然不语,须臾便抵达了柜山,谢思温将他放下,便驾鹤西去了。
天色未暗,屋内却点着灯,成钰一推开陈清酒那间房门,便见里面人蹬着高梯,在往屋顶挂着三两竹牌。
“哥哥!”
“儿茶?”
上面人颔首,随即放下手中竹牌,从那竹细的木梯上下来,成钰连忙将那操心的玩意儿扔了出去。
陈清酒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眉目间不改冷淡,“怎么这个时间就回来了?”
“看山下无大事,又念哥哥念得紧,就赶回来了。”成钰笑意盈盈地将他带出了房门,王三胖在外面收拾恶兽,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两人来了院子,成钰才将搀扶住他的双手松开,而后变戏法似地将一颗种子捏在了指间。
“这是什么?”
“先前答应过哥哥,送一件礼物。”成钰俯身在他耳边一声低语,然后将那种子在空中一抛,寻了个空旷地方将它埋下。
陈清酒跟在身后,不咸不淡道:“柜山灵气浅薄,是种不活的。”
“那可不一定。”成钰蹲在地上,向他眨了眨眼,而后咬破了手指,俯身在地上画了个法阵。
他意图以阵法来扭转柜山的灵脉走向。
血液渗入泥土之中,那粒种子竟破土发芽,而后开枝散叶,须臾只见长成参天大树。
那是一种细软如粉扇的花儿,青嫩的叶子聚在一块儿,冒着密密的香,随风摇摆,花色艳丽, 纷纷散散的交错在叶柄之上。
“合欢……”
“诶?”成钰站在他身边,与他比肩而立,颔首微笑,“哥哥竟识得此树?”
“不曾识得,我只是……”
他一仰头,方巧一朵淡粉的合欢轻轻摇缀下来,那一瞬间,成钰觉得他那双向来死寂的眼中生出了一丝情愫,只听他轻声说着,“记得这个味道……”
☆、第二十八章
灵均仙主勾结魔修,在众多修士眼中,简直就是不齿于人的下作行为,唯世中人怀揣着一颗八卦之心,关于灵均仙主同绛灵山君的那笔风流债,民间话本记载的套路不下十种,而这些套路的唯一共同点,便是说两人于绛灵山之战一见钟情,而后生死相许的,其中关于他二人的相貌风采,更是吹得天花乱坠。
当然这也不是空穴来风,可若追本溯源来讲,其实两人也能说得上是寻常话本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当年修仙初起,各门各派散乱,却又自视清高,有几个能拿出手的招式也不肯摊出,怀揣着宝贝还得忧心其他门派来偷学,灵均仙主陈清酒那时就拜在赋剑山下,并列在颇有资质的弟子名单内,他上山时不过五岁,而后半年筑基,两年时间跨过开光、融合及心动阶段,一时风光无限,惹人妒羡,多少门派内人背地里咬着手帕悔恨交加。
而后来在金丹之期,修真界一个不起眼的赤城山归墟阁里也突然炸出一个天才,说是叫归墟阁,其实也就是个帮忙打杂的一个场所,所以这消息一出,直打脸。
不过外界再怎么红红火火的闹,这两位后起之秀却是安心修性命,心如止水,修炼三丹,再入元婴、出窍、分神,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而一向毫无交集的两门派就因为这两个孩子暗地里掐了起来。
于是乎,在陈清酒十四岁第一次出山那年,他就在外面一不小心打了个盹,便被几个小子,塞麻袋里扛走了。
那是陈清酒与他第一次见面,当然,绑架的没那个家伙。
门派之争虽然频繁,可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也有些遥远,所以当陈清酒被捆仙绳缠着,面对那几个孩子的恐吓时,他反而想笑。
围着的那几个人见陈清酒大有一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赴死样儿,于是大着胆子又套上麻袋,打算将人黑打一顿,而这个时候,就如同所有话本里描写的套路一样,主角白衣飘飘,英雄救美,让人怀疑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你们在做什么!”
“师,师……师兄!”几人被吓得有些结巴,立马将手里的家伙劳什子都扔了,挤着抱做一团,连连摇头,“没,没干什么啊?”
“那是什么?”少年剑指三人,眉头一皱。
“那,那……”其中一个孩子哆哆嗦嗦了片刻,而后碍于来人的威压,战战兢兢道:“我们绑了,赋剑山的,陈清酒……”
少年执剑的手一抖,随后艰难地看向了那三人身后的黑麻袋,再艰难的摆了摆手,“马上滚回去受罚。”
几人得命,立即屁滚尿流地闪了人。
白衣少年在原地犹豫良久,随后收了剑,上前蹲下身子,先将人扶了起来,硬着头皮剥那麻袋,“门内小师弟不懂事,如此得罪,还望陈……师兄,呃,能够海涵,大人不计小人过,师兄宽宏大量,想来不会计较,师兄不答话,儿茶便当做此事了结了,不知陈……”
那层厚重的黑麻袋褪去,被捆仙锁束缚了半夜的青衣衫早就褶皱了起来,一双色如琥珀的眸子澈静而柔和,陈清酒瞥了他一眼,而后就略显疲倦且慵懒地颔首敛眉。
这个人,我要定了。
儿茶惊奇地眨了眨眼睛,觉得一股暖流淌过胸膛,这才将后半句话补完整:“清酒?”
听到这个名字,陈清酒才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这位与他同样大小的白衣少年郎,“归墟阁儿茶?”
他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流言飞语地总会飘入深宫,对于赤城山归墟阁也有所耳闻,那个地方据说是凌均山一个打杂的地方,收入门徒比之凡人也就多个筑基罢了,入了归墟阁也就是舍弃过往了,但老阁主人懒,每每不乐意给他们编排新的名字,便照草药挨个命名,而归墟阁人死后,名字便会留下来给下一届弟子,因此儿茶并不算是名字,而是一个代号。
儿茶听着他的声音,不觉便心神舒畅,笑着点了点头,“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清酒,方知名不虚传。”
陈清酒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暗骂一句,身子后仰,他这一动作极为生硬,儿茶这才发觉他身上还有捆仙锁,连忙合掌道了几声‘罪过罪过’,帮他松了绑。
捆仙红绳细如发丝,已经在陈清酒手腕间勒出了数道血痕,儿茶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掌背,看着这细皮嫩肉的,脸又一黑。
儿茶替他搓了搓那红印,又从衣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将他右手手腕那已经染了血的地方缠起,颇有些心疼,“清酒,你觉得疼不疼?之前做什么不还手,你要真打起来他们哪里是你的对手,现在还凭白无故受了伤?”
“晚上眼睛看不见。”陈清酒烦他啰嗦,难能可贵地糊弄了他的问题。
儿茶挑眉,疑惑不解,“还有这种事情?从小到大都是?那你晚上都在做什么?”
儿茶不知,陈清酒的世界从前都是黑暗的,直到今日,面前人才见到天是怎样的蓝,水是怎样的绿,潭中鱼儿,空中飞鸟都是什么模样。
陈清酒抿唇还在思考措辞,儿茶却已经先一步道:“你放心,那几个混账东西我回头替你收拾了去,反了天了,连你都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