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押送我的军队路过这间客栈时,老板娘正抱着苗苗站在门口,当时的军队并不敢私自花钱住客栈,但我当时意识到,老板娘可能是我唯一的救星。”
“我当时说要去如厕,押解我的官兵很不耐烦的把我推进了客栈里。”
“后来,老板娘留下了我。她谎称我是栽进了粪池里,捞不出来了,一个人和那些官兵周旋了三天,才算是把这事瞒了过去。”
“后来我问她,那天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我。”
我问道:“那她说什么?”
沈念君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他的脸颊滑过:“她说,因为见我的那天,我怀里紧紧抱着一摞书。我是个读书人,她不识字,在这天寒地冻的边塞,我是他的女儿能识字的唯一希望。所以她不管冒着多大的风险,也要让我留在她的客栈里。”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老板娘这么坚定的要让女儿读书识字。
我还没问,沈念君就继续道:“这间客栈,原是老板娘和她的丈夫一起开的,他们是沙城的一对儿小夫妻,她丈夫原本是地主家里的小杂役,因为刻苦好学,自己偷着地主儿子的书来读,后来和她成了亲,两口子就一起开了这间客栈谋生活。”
“可她男人到底是自己苦学过几年的人,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过去,她也鼓励他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男人最终去应了试,可这一去,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已经高官厚禄飞黄腾达,还是已经成了黄土白骨,她说,男人走的时候她刚刚有了身孕,男人连他们的孩子都没见过一面,就这么杳无音信了。她哪里甘心,含辛茹苦的一个人生养孩子,绞尽脑汁的要让孩子读书识字,将来进到那皇城去寻一寻素未谋面的亲爹。”
听完这个故事,我的心情瞬间阴沉了很多。
这样的事情,在人间的戏折子上一抓一大把,无非就是个陈世美秦香莲的翻版罢了 。我早就看多了这样的戏,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感触,可现在,戏台上的故事真是的发生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方才感受到了这有多么残忍,多么悲凉。
一个女人在边塞独自生养一个孩子,这要受多少苦啊。
我一时难受的有些语塞,沈念君也已经说到哽咽了。
我看了看周围,对沈念君道:“他们来了这么多人,这里怕是也不会太安全,不如你先去我那里坐坐?”
他抬头看着我道:“嗯,好。”
我带着他回了我独居的小山包,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邀请他来我这里坐坐的,只是一直没时间,这下子,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我拿出茶壶和茶叶,切了一杯热茶递给他道:“你先喝口水压压惊吧,我这里安全的很,绝不会有人能寻来的。”
沈念君捧着茶杯,对我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我的小木屋,一杯热茶下肚后,心情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指着门前的两棵梅树问我道:“这里的梅树是你栽的吗?真好看。”
我笑了笑道:“这两棵树差不多得和我太爷爷同岁了,你看我像是活了一百多年吗?我又不是什么神仙。”
沈念君饶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笑道:“你就是神仙。”
我突然有些心底发虚,心想莫不是他看出了我并非凡人?
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凡人怎么可能看得出我是不是妖族的呢,他又不是修真界的弟子,没有天眼的。
于是我便反问道:“我怎么就是神仙了?”
沈念君低下头,思索了片刻道:“你会在我快冻死的时候给我披衣服,会在我昏迷的时候吹曲子给我听,还会砸钱给我解围,还有现在,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收留我,你就是神仙,是老天爷派来照顾我的神仙。”
我:“……”
饶是我做这些事情本来就是自发与自愿的,并没有寄希望于他会回报我或者是把这些当做是个受恩于人一般铭记在心里,但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我还是情不自禁的有些动容了。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打小就被我阿爹阿娘和哥哥们保护与宠爱着长大,但作为一匹意气风发的少年雪狼,我对比我弱小的个体也有出于本能的保护欲。
这种欲望得到满足以及心意被人看重并珍视的感觉突然让我觉得很幸福,身为一只狼妖,我居然在一个凡人男子身上体会到了这样前所未有的快乐,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啊。
而沈念君似乎并未察觉到我此刻的心理活动,他只是出神的望着门外的两棵梅花树,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嘿,你在想什么?”我迈了两步走到他身旁,问道。
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头看了我一眼,缓缓道:“你可以再为我吹奏一支曲子吗?就在那里”
他指了指树下。
我一时有些惊住了,他竟然如此喜爱我的箫音吗?
第16章 查旧案君言蹚浑水
于是,我便取来了我的白玉.洞箫,和他一起在梅树旁坐下来,倚靠着粗壮的树干。
“想听什么曲子?”我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都好,只要是你吹的。”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此刻劫后余生般的静谧与安逸。
我竟然一时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暧.昧,我的心像突然被小猫挠了一爪子一样猛然一痒,什么玩意儿,我在心里嘲了自己两句,叫自己别想太多。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这只是一种错觉。
我将月华送到唇边,轻轻地换着气,带动箫身里的气柱上下颤动起来,一串悠扬的箫音从白玉的空洞间倾泄了出来。
沈念君似乎是沉溺于其中似的,一动不动的静静聆听着每一个音符。
吹着吹着,我不免想起了一月之前,我们同榻而眠的那个晚上,他在我的耳边低语时,诉说给我听的那些故事。
记忆的潮流渐渐地涨上来,吞没了我的意识,我回想着他说的话,竟然如同置身于他所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事情的现场一般,就好像亲眼看见了那些对他来讲是永远的伤痛的过去。
他原是丞相府的少爷,他的父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卓越的才能,深受百姓们的爱戴。
他从三岁起就拜了文武双全的穆景王爷为师,从小得到的就是与皇子们一般的教育。我想,这大概就是他给人的感觉不一样的根源。
他周身的气质高贵而不冰冷,饶是一身道骨仙风凛如寒梅,却仍有一缕幽香萦绕在侧,并不似北荒的冰山上那些没有生命的冻雪,只有冷铁般的坚硬。
可他的父亲却因与穆景王爷羊恪交好,在穆景王班师回朝不久离奇暴毙之后,他父亲也无故获罪,当时他仅有十二岁,还不懂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因此,连父亲被定的是什么罪名都还没弄清楚,他就被流放到了边关。
而在这之后的故事,他方才也已经说与我听了。
我将他的这些经历思前想后的梳理了一番,心里像是一下子就被填进了千斤重的难过。我无法想象,若这一切悲剧的主角是我,我如今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可经历了这些之后的他却依旧在努力的生活着。
他铭记着每一份或大或小的恩情,并且在一点一滴的回报着。
我承认,我根本没办法不为他这种坚韧有所触动,他真的太令人折服了。
“怎么不吹了,”突然,我的思绪被他的话语打断,“你在想什么?”
我的天哪,我竟然沉浸在他的经历之中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箫声吗?也不知道停了多久,他就一直这样等着我吗?
我顿时觉得尴尬无比,恨不得这树下能裂出一个地洞来把我吞进去。
我尴尬的冲他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他看着我,目光那样深邃,就像是要把我洞穿一样炽烈。
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兀自低下了头。
他却没有要将视线挪开的意思,依旧注视着我道:“你在想我的事情,对吗?”
我不免大吃一惊,他一介凡人,如何有这样的读心之术,能这样犀利的察觉到我心中所想呢
这样的讶异使我脱口问道:“你会读心术吗?”
他却被我的问题和惊异的神色逗得忍俊不禁了,掩嘴笑道:“哈哈,竟然被我猜中了。我当然不会读心术,我只是随口说的,没想到让我说到了点子上。那不如你告诉我,你在想有关我的什么?”
我:“……”
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如果实话实说,对他来讲,岂不是相当于直接揭他的伤疤戳他的痛处吗?
况且,关于他家族的事情,他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是以狼形听到的,如果我现在讲出来,岂不是自己出卖了自己吗?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编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既然老板娘都有心要苗苗读书识字去皇城找她的父亲,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不通过应试离开这个地方呢我相信以你的才华,拿个状元也未尝不可啊。反正你已经消失了这么多年,你们朝廷里的人估计都不会想到你还活在这里吧,应试中举不是每个读书人心中最高的理想吗你去了皇城,也可以更好的帮助老板娘寻找丈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