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孩子还未足月,但医生说不能再等。
大嫂清醒间隙,肖意忽然扑到他的床前,拉起大嫂的手,说:“媒体报道的算不得数,那是军方放的烟雾弹,假的。大哥会没事的,你要相信我。”
大嫂意识已经算不得清醒,只会喃喃的重复小意话语的几个词:“烟雾弹…”
“对。”小意又把我拽过去,“你要相信我,相信娄明。相信…大哥。”
小意眼中已经浸湿了泪水。
医生把大嫂推进手术室,我揽过小意,我看到他转过头匆匆擦了一下眼角。
小意爸妈看到了新闻,打来电话问情况。小意说了几句就挂掉了。
电话又重新打到我这里,我看了眼不远处来回踱步的小意,照实说了。
没想到小意爸妈也赶来医院。小意一看到他们不知为何就拉长了脸,头扭到一边不理人。
我只好招呼爸妈。
他们一如既往的热情的嘘寒问暖,问大嫂的情况。我说什么,他们就只管点头。
后来,小意妈妈说:“你父亲什么时候来?”我愣住了。我们都没有知会老头子。
小意妈妈催着让我打个电话过去:“这个状况,兵荒马乱的,还是得让你父亲来发话呐。”
我想想也是。
父亲只是说:“知道了。”
我早就习惯了。只是小意爸妈有些着急。我说,这里有我和肖意就可以。他们觉得现在什么事都说不准,还是让父亲在场比较好。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听他们念叨。
后来小意爸妈又去找小意。隔得有些远,我只能零星听见几句,小意好似一直沉默,没有说话。
从大嫂进手术室,小意就一直沉默。一连串的事情,我怕他再受了惊吓,慢慢走过去,想让他们坐下再说。
“跟你说话呢,家长跟你说了那么老半天,都没个反应的?”
他们不断地数落,小意依旧不作声。
“娄明那个大哥怎么这么傻,怎么能自己当人质,不知道他自己孩子就要降生了吗?”
“你们回去吧。”小意突然开口,声音透着浓浓的不悦。
我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你看你是什么态度,你为他们家跑前跑后的,我们说了你也不听,你…”
“你们不就是怕有个好歹会落埋怨吗?”小意的声音有些颤,“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要是出了什么事,以后万一怨到你身上,你以后怎么在他家…”
“肖意。”我跨过台阶,“你也累了一天了,不然先跟爸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小意本低头在他爸妈对面直直的站着,听到我的话,他肩膀晃了晃。小意抬头看我一眼,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我本想去追,小意爸妈把我捞住了。我答应他们,会继续跟父亲联系,一定把事情都安排好。
158.
我在下几层的安全步梯间找到小意。
小意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头埋的低低的。
我觉得小意可能是在哭。
我慢慢走下去,挨着他,也坐在台阶上。我喊他两声,没有理我。
我陪他静静坐了一会儿,手搭在他的后脑勺,慢慢揉他的头发。
我说:“肖意,你对大嫂的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嫂,还有大哥,都是明白的。”
小意终于动了动。
“爸妈走时不太高兴。你这样因为我家的事跟父母闹别扭,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
“跟谁都没有关系,”小意甩开我的搭在他头上的手,力气大的很,“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嫂是那么好一个人,大哥又…”
小意说不下去了。
“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的心情也很沉重。
小意盯着我,气鼓鼓的憋了半天,才说:“总之,别人要我做什么、不做什么,我不想再听。”
“好。”我摸摸他的眼尾:“我还以为你哭了。”
小意呆了呆,又重新回到抱着膝盖的姿势。他声如蚊呐:“真的难过是哭不出来的。”
我们安安静静的在无人的步梯上待了十分钟,彼此都冷静下来了。小意说:“走吧。”拉着我在手术室外等。
大嫂被推出来,他闭着眼,还没有从麻醉中醒来。大嫂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头发粘在面颊两侧。宝宝被护士带到保温箱,要48小时以后才能去看。
我和小意守在大嫂病床前。入夜时分,大嫂悠悠转醒,问了一句宝宝的情况,就不再说话。
医生说情况还算可以。
我好不容易劝动小意先去休息,父亲竟然出现在病房。
我和小意都没想到。
小意偷偷拉着我的手说:“父亲能来,我替大嫂感到安慰一些。”
大嫂怔怔地看着父亲。
父亲把帽子摘了,平拿在手里,喊了声:“戴青…我来看看你。”
大嫂忽然挣扎着坐起来,拽住父亲的手腕,双目瞪得通红。大嫂问父亲:“父亲,我求你,告诉我,新闻是不是假的?娄军是不是还好好的,是不是没有死!是不是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病房里沉寂了几秒。“父亲…”小意挣脱我的手,要去拉父亲的衣袖。
可与此同时,父亲已经缓缓的开口:“新闻是真的。娄军…”
父亲哑了哑嗓子,手里的帽子被攥出了压痕:“今天,我们找到了娄军的手枪和挂牌…”
我知道,狗牌本应该在大哥的脖子上。
小意冲过去用力扳父亲的身子。
“现场发生了严重的爆炸,到处都是残肢。我们只能翻出来娄军带血的外套。报告显示...是娄军的。”
大嫂松了手,慢慢的垂下来。
大嫂嘴唇动了动,看着大哥的挂牌,一行泪无声地滑下。
挂牌是军人
“戴青…”父亲叹一口气,把挂牌放进大嫂手里,戴上他的军帽,“保重。”
父亲和警卫员走出病房,小意愣在原地几秒,突然也冲了出去。我摁了护士铃,两三步跨出门外。
小意已经追上他们。小意这是头一次对长辈发火。
他拽着父亲的双臂,使劲儿的推着,像是要把父亲的身子摇碎。“你真的好残忍。”小意的声音都有些破音,“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顺着他说!你太冷血了!”
我上前揽过小意,却根本控制不住他。
父亲挥挥手让警卫员退下,把被小意晃掉的帽子拾起来重新戴好。
“戴青总要知道真相。”父亲口吻与平时无二致,“他自己清楚,总要接受这个现实。
忽然,大嫂一声凄厉的叫喊响彻走廊。
“你真残忍!”小意杀气腾腾地瞪了一眼父亲,转身回头往病房跑。
我看着父亲,父亲也看着我。父亲那脊背忽然不再笔直,我踉跄了两步,才真正的意识到,我的亲大哥没了。
父亲的眼眸垂下来,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左臂,说:“去吧。”
我看到父亲走出大楼,顶着夜风消失在我面前。
我几乎无法迈动自己的双腿。
159.
我无暇沉浸悲伤,开始与军部各部门交涉。
同时,我身上的任务也临近结尾,但我大多扔给了高北遇,让他带着大亮去做。
大嫂精神状态特别差,经常不肯配合,把孩子抱到面前才意思意思进两口吃喝。
小意说的对,真的难过是哭不出来的。只会耗着自己的心和血,不再动不再流,心里空了一个洞。
小意很是着急。他说他好想让大嫂再笑一笑,他想要回那个温柔和煦的大嫂。
小意用冷水洗了把脸,长久地没有动作。
我有些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小意皱着眉,酝酿许久,问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不是我骗大嫂,瞒着他,给了他希望,会不会…会不会…”
小意没有擦脸,水顺着脸颊往脖颈流,他的肩膀不住的在抖。我一把拥住他,捂住他的眼睛。放一点安抚信息素,轻声劝慰他。
小意直接请了长假。
我说,这不太好吧,这样你的领导和同事会有意见的。小意毫不在意,他说这样的工作不做也罢。
其实我是看他忙里忙外的,怕他身体吃不消。小意却很严肃地说:“我们说好的,我不想听别人干涉我的想法…”
大有不再搭理我之势。我赶紧举手投降。
敌方势力毕竟有限,我军先前预布置的兵力及时的发挥了作用,很快掌握了主动权。就是那个假意和平谈判的最高指挥还在逃,找起来颇为费力。
政治处委派高北遇到医院探望大嫂。高北遇去的那天,父亲要我到作战部看大哥最后的行动部署。
反正小意在,我让高北遇直接去病房找小意。高北遇擅作思想工作,他和大嫂又都是beta,见一面说不定会好一点。
半晌,我接到小意的电话。他语气难掩喜悦,说高北遇没有跟旁人一样劝慰大嫂,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大嫂竟然肯主动跟他说饿了。
我听了也很高兴。
可,没过多久,高北遇又打来电话。我一听,心急如焚,把资料扔给父亲的警卫员,急匆匆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