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了一切,却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喝酒伤身,年轻人。”
一个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这是一个突然出现的新亮点,危渊下意识地挪了挪凝滞在地上的目光,那张看不见的网络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无声扩张,缓慢地鉴别这个新点的身份。
Camellia......
危渊的目光不过挪动了十几厘米就已经无法再继续向前了,这一切都太过于让人精疲力尽了。在得知这是Camellia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能想到这个法子,也真是尽力了。”Camellia的声音靠近了许多,似乎是坐在了沙发上,就在危渊的左侧,“明天起来会头痛的。”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危渊眨了眨眼,心里迷糊地叹了口气。
“我猜你这样做不光是想寻找能力突破的方法,还有一部分,是想要再次找到我吧?”Camellia的声音再次响起。
危渊迟缓地点点头,心里想着这居然也能被对方发现。而自己的脑子似乎有回光返照似的运转了起来,他回想起了那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以及事后对Erthia疑点的不解,想要开口询问却还是难以发出声音。
“我愿意告诉你关于我和Eve的一切,但你得听听我的条件。”Camellia缓缓地说着,声音和之前危渊在幻境里所记得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种时候谈条件不是在占醉鬼便宜吗,危渊腹诽着。可是对方接下来说出口的条件却让他好不容易运转起来的大脑又凝滞了。
“我要Eve彻底退出这场战争。”
危渊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瘫在那里,眨了眨眼,一下子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让七区的神谕者退出这场战争,这是在说什么。
“我想要的只是你能带着我去七区一趟,让Eve放弃与国会区的结盟和对十区的针对,彻底封锁七区。”Camellia慢慢地和危渊解释。
“都快过去半个世纪了,我一直被困在地表之下,几乎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也没有人能与我建立联系,即使是Eve。”
“直到那一次,我终于,遇到了你。”
她的声音向后倒去,似乎是靠在了沙发上:“你无法想象我当时有多激动,四十多年了,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建立联系的活人。”
危渊缓缓地眨了眨眼,努力地消化着对方话语中包含的信息,一堆铺天盖地的问题涌上大脑,挤得他完全没有能力理清思绪。
“为什么,要让她退出战争?”
就在危渊深陷思考漩涡之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就像是直接从自己大脑发出来的一样。明明自己的嘴巴和声带都还处于失联状态,这个声音又是怎么出现的?
没等他想清楚,Camellia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我在地下呆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不能算是个人类了。”
她拥有了一种全新的感知方式,不再奔跑,而是游弋;血液不再流动,取而代之的是地层深处流淌的岩浆。地质运动发生时,她能感受到一种和曾经拉伸筋骨一样的舒畅感,深埋在地底的一切,都以一种人类无法想象的方式传输至她那里。泥土即是她的血肉,岩石则是她的筋骨。
她即是大地。
“埋在地下的尸骨,你绝对无法想象究竟有多少。这么多年,我和无尽的死亡和黑暗为伴,听到了许多灵魂消散前的呢喃。我虽然不能上升到地表之上,但是却一直以这样的方式获取着地上世界的信息。”
“那你现在怎么上......”危渊终于成功地转过了头,看向Camellia声音传来的地方。
她真的就这样坐在自己的旁边,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活埋时带着的复古长裙,长长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肩上。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危渊,原本要抬杠的危渊也就这样被无声地打断了抬起来的动作。
“因为你啊。”Camellia微微侧头对着他笑了笑,但很快又回到了正题上,“我一直都知道这些年来Eve在干什么,也知道现在迦勒究竟是个什么局势,那些沉寂在地底的灵魂一直喋喋不休。”
“我无法告诉你我所听到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我能确定,Eve要是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成为Conquest的一枚弃子。”
七区对于C那边来说,就像是危渊的六区一样,被远远地隔离在敌占区的西北后方。而七区本身就并不发达,除了Erthia的能力之外几乎在战争中一无是处。一旦出现了什么变故,C第一个选择抛弃的,一定是七区。
危渊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都忘记了要眨。
“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初次见面,你会有一定的疑虑。”Camellia同样平静地回视,“但只要你能帮我劝退Eve,在很大程度上你们这边会减少一个很大的对手,有利而无害不是吗?”
这是危渊不得不承认的一点。
“只要你愿意帮我,我承诺,Eve绝不会再插手这件事。而在必要的时候,我会帮你一次。”Camellia直视着危渊的双眼,抛出了自己的报酬。
“她要是不听你的,怎么办?”危渊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而Camellia却笑了起来:“她怎么会不听我的。再说了,真正操控大地的是我,她负责发号施令而已。”
信息量过大,大脑自爆预警。
危渊的脑袋没有预兆地疼了起来,像是被人放了一个烧红的烙铁在里面,疼得他视线都模糊了起来。他努力抬起手给自己揉了揉,但似乎并没有好转。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危渊艰难地从识海里拼出这几个字。
确实,现在他需要分析权衡的方面实在是太多了,人物关系,利益风险。这样的决策所牵涉到的东西都具有太多的可能性,在这样醉酒的状况下,做决定是最不应景的事。
“没事,我从来不占醉鬼的便宜。”Camellia轻巧地勾了勾嘴角,伸手抚上了危渊的额头,“等你睡一觉,好好想想,再做决定也不迟。”
“嗯......”危渊撑着头,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Camellia安静地坐在旁边,似乎是看了危渊一阵子,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你刚刚想知道,我为什么现在可以上来了。我说是因为你,其实是真的。”
“我确实一直在与你说话,我也在你的周围。但其实我并没有真正地上升到地表之外,也没有出现在你面前。你所看到的,也并不是我真正的样子。”
她从沙发上缓缓地站了起来,立在了危渊的身前,而视线模糊的危渊此时只能看见她那宽大的裙摆。
“我早就与大地融为一体,也早已没有了人类的样子。你所看见的一切画面和动作,不过是你基于对我回忆的想象而已。”
危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但眼前的画面却变得更差了,那片被裙撑撑起的裙摆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开始出现了奇怪的闪烁。
“而你只要一被点醒,这些幻像,就会消失。”
危渊眉头蹙起,强撑着不适抬起了头。
客厅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泥销骨III
有人在哭。
危渊循着压抑的哭声走过去,却发现那饱含着悲伤和绝望的呜咽来自一扇精美的大门之后,仿佛是大教堂里的一个大殿。
为什么会有人在十区的教堂里哭泣呢?
那哭声并不大,可是怎么听怎么有一种比嚎啕大哭更加撕心裂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的一切那样绝望,让危渊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大殿半掩的木雕门,却看见一个身穿白袍的白发男子正跪在那尊巨大神像之前,身体蜷缩在一起,不住地颤抖着,身边还散落着一些类似档案的东西,一片狼藉。
居然是Oracle。
“大祭司先生,您还好吗?”
危渊几乎从没见过大祭司有什么过大的情绪波动,更别提这种接近崩溃的哭泣了。这让他简直无法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下子慌了起来。
Oracle的呜咽并没有因为危渊的突然出现而停止,他只是慢慢地抬起身子,仰起头,似乎在看那座宏伟洁白的神像。危渊顺着他的目光也向上大量了一下神像,什么也没看出来,它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染纤尘,沉寂而肃穆。
没等危渊看出个所以然来,Oracle忽然缓缓地转过身来,这时危渊才真正看清对方现在的脸。
他还在流着眼泪,可是此时那些泪水却全部是猩红的鲜血,自两个空洞洞的眼眶不断流出,满脸都是血。这恐怖的场景让危渊差点下意识地惊呼了起来,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身体开始下意识地后退。
Oracle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移动,表情依旧无比悲戚,嘴巴的开合却似乎表示着他想说点什么。可是他一张开嘴,就有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猩红的血污已然浸湿了那件洁白的长袍,地上也全部是流淌的血液,
危渊完全被这个恐怖的情况吓得不知所措,只能先大声呼喊其他人来施救。可是在他拼尽全力喊了几嗓子之后却发现似乎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呼喊,十区的人全部都人间蒸发了一般,一个人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