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似乎没什么防备心,问也没问就打开了门,看来他的访客一直很多。
出现在尤铭和江予安面前的就是一个穿着短裤和衬衫,染着金黄色发色的男生,他确实和照片里的人没什么区别,但他很瘦,手臂和腿瘦得不自然,他也打量着尤铭和江予安,用一股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冷漠语气说:“你们是谁?来干嘛?”
他双手环胸,下巴微挑,充满了抗拒的姿态。
尤铭开门见山地说:“赵宏死了。”
男生眉头紧皱:“谁?”
尤铭:“你男朋友。”
男生切了一声:“我没男朋友,上一个都分手半年了。”
尤铭:“你骗他说你住在武汉的那一个。”
男生这才记起来,耸了耸肩膀:“那叫网恋对象,不叫男朋友。”
尤铭点头:“对,兼提款机。”
男生笑起来,露出虎牙,还夸奖尤铭:“你说的挺贴切的。”
夸完还表现的十分镇定,闲聊般地问:“怎么死的?怪不得最近给他发消息他都没回我。”
“你们要不要进来坐?”
男孩让开了路。
屋子里有股腐臭味,是没有扔出去的垃圾被堆在客厅散发出的味道。
还有一些穿过却一直没洗的衣服。
开了封的已经坏了的食物。
男孩:“随便坐。”
但这里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找不到了,更别说坐的地方。
尤铭走到客厅,男孩已经扫开了沙发上堆着的衣服和零食包装,把游戏手柄放到一边。
尤铭问他:“你在玩你给赵宏介绍的游戏吗?”
男孩摇头:“我玩了几次没通关就没玩了,也只有他们那些游戏狂才非要通关,不然睡觉都睡不着。”
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现充,而不是游戏宅,所以对游戏没有太大执念,这只是他拿来打发时间的道具而已。
“你这里有游戏碟片?”尤铭说,“可以给我看看吗?”
男孩:“那我得找找,你也看见了,我这儿乱得像垃圾堆。”
男孩似乎并不担心这是赵宏的亲人,他一边翻找一边说:“他是怎么死的?”
尤铭言简意赅地说:“精神失常。”
男孩“哦”了一声,喃喃自语:“他精神确实挺不正常的。”
他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而不是自己亲身参与的。
男孩说:“他说他从小要什么,爸妈和哥哥都会给他,还说他什么都不用操心,小的时候有爸妈照顾,大了有哥哥照顾,还说除了他嫂子烦人了一点,别的都挺好。”
男孩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讽刺。
然后男孩又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对自己是个骗子的事实毫无遮掩。
他说他爸跟着外头的女人跑了,他妈在他爸跑之后的半年内就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因为那个男人有一个儿子,不愿意再负担他,所以他妈把他丢给了住在筒子楼里的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没有工作,只能靠低保生活,一个月只有几百块钱。
他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去上学。
跟着在街头结识的朋友们混日子,有时候能找到钱,有时候找不到。
爷爷奶奶也管不住他,在爷爷奶奶去世之后,他就继续租住在筒子楼里。
因为这房子也不是爷爷奶奶买的。
狐朋狗友们大多还是有家人的,在经历了少年叛逆之后,他们还是回家了, 去学一门手艺,找一个工作,过上普通的生活。
可男孩却回不到普通的生活,一批狐朋狗友走了以后,他就认识了另一批狐朋狗友。
也找到了另外一种来钱的方式。
就是利用自己的原始资本。
他对尤铭说:“你这样的,一晚上能值五千以上,如果是在北上广,能过万。”
他又对江予安说:“你也是。”
然后他说:“我身材不行。”
他并不羞耻,网恋只是他的副业。
他对尤铭笑:“我也不图他们的钱,当然,他们愿意给我也很好。”
尤铭问他:“如果赵宏是真的喜欢你呢?”
男孩从沙发下面找到了碟片,站起来以后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把碟片交给尤铭,他笑的时候眼神很空洞:“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尤铭没有说话。
男孩看了眼江予安,对尤铭说:“他喜欢被我捧着,我喜欢他偶尔关心我,愿意给我钱花。”
他还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瘦?”
没等尤铭回话,他就自问自答:“因为我得了病,在治疗,等治好了才能去继续工作。”
“不然顾客发现被我传染就麻烦了。”男孩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要治多久。”
“赵宏是昨天早上出事的。”尤铭说,“在那之前他有什么异常吗?”
虽然看了聊天记录,但尤铭毕竟跟赵宏不认识,他也没有时间一条条的去翻看和分析那些记录。
男孩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江予安,咽了口唾沫,笑道:“你让他跟我睡一晚,我就告诉你。”
“他的话,我不收钱。”男孩朝尤铭暗示性的眨了眨眼。
尤铭朝他笑了笑。
男孩眼睛一亮:“行不行?”
尤铭朝他摇头。
男孩失望的说:“那我不告诉你。”
尤铭:“你可以不告诉我,反正死的是个跟你无关的人。”
说完之后尤铭就站起来,拿起男孩放在桌上的碟片,又放了钱在桌面上:“谢谢。”
直到尤铭走到门口,男孩才咬着牙说:“回来,我跟你说。”
“他那种人其实挺好懂的。”男孩喝了口可乐,很自然熟稔地说,“就前段时间变化有点大。”
“他骗我说自己是富二代,还说他到处旅游。”男孩大笑出声,“特别假,他还发照片,发奢侈品,结果连水印都没有去掉。”
男孩:“不过他愿意装我也愿意配合他。”
“哪个现充玩网恋啊,外面的花花世界不够玩吗?”男孩撇撇嘴,“我又不是没跟富二代玩过。”
尤铭等着听他说到赵宏。
但男孩说话的时候思维很发散,一会儿说到自己,一会儿说到赵宏。
中间还要掺杂他和别人的感情纠葛。
尤铭没有催他,就紧紧地听着,充当一个优秀的树洞。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男孩才重回正题。
“好像就是从玩游戏开始,他就经常神神叨叨的,说网络上有人在监视他,他只相信我,只给我打电话,还说这些事不能在网上说。”男孩说,“他说他哥是羊头怪,他嫂子是鸡精,每天晚上都要商量怎么把他养肥后宰了吃。”
男孩:“有回他跟我打电话,说自己在超市,超市里全是怪物。”
“说是黄鼠狼在收银,顾客全都血肉模糊,肉上还有蛆。”
“他说他要来找我,说这个世界疯了,要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男孩:“他是自杀吗?”
尤铭点头:“算是。”
男孩揉了揉眼睛:“我估计我当时要是答应他来找 我,他会先杀了我再自杀。”
男孩有时候说话很夸张,他的五官非常凸出,因为过度削瘦,眼睛尤其吓人。
说话的时候也无法集中精力。
尤铭皱眉问:“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男孩把喝空的水瓶直接扔在地上,他仰着头说:“要是钱多点就好了。”
他转头看向尤铭:“你要是有朋友需要服务,可以介绍给我,戴套的话应该就不会传染了。”
“会给友情价。”
等尤铭问完了自己所有的问题,离开男孩家的时候,男孩就站在门口看着尤铭和江予安离开。
尤铭转头看,男孩还给他抛了个飞吻。
男孩放肆地笑着,他的牙有些黄,长年吸烟又没有去洗牙,但胜在年轻,并没有让人觉得恶心,尤铭正要回头下楼的时候,忽然僵住。
他迅速转头,朝着男孩的方向跑过去。
男孩却在这时翻过了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护栏。
——一跃而下。
男孩闭上眼睛等死,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
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被尤铭抓住了手腕。
江予安伸出手,尤铭轻松地把男孩拉了上来。
男孩就这么晕晕乎乎地坐在地上,傻不拉几地看着尤铭,他的大脑是混乱的,奇怪地问:“你拉我干什么?”
尤铭:“你要自杀?”
男孩摇头:“没有啊,我只是送送你们。”
“对了,刚刚那边有人给我打招呼。”
他指了指对面的那栋楼。
然后说:“我准备过去问他在说什么。”
然后男孩顺着他自己的视线看过去,表情这才变了,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转头看着尤铭。
“是走道!刚才是走道!”
这下尤铭和江予安走不掉了。
男孩忽然觉得很冷,他紧紧拉着尤铭的手臂,嘴唇一直在发抖,上下牙齿碰撞发出声音。
尤铭带男孩去开了酒店,男孩的家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谈话或是休息的地方。
“啊——!”
跨出筒子楼的那一刻,男孩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挣脱尤铭扶着他的手蹲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