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铢衡已经被他伤透了,缩在角落抱着断掉的腿骨,默然空洞地盯着漆黑的远处。
面具,他不戴了。已然见骨的眼眶恐怖无比,浑浊的眼眸再也不是当初令人心神荡漾的美丽。
花了大半天思考整理,谢天机准备向铢衡摊牌。
“呐……我不是有意的。你喜欢仇落,只是因为他对另一个你很好……是吗?”谢天机蹲在仙尸跟前手足无措地组织语言,“我是说……”
仙尸瞪眼,怒不可遏,举起腿骨就朝谢天机劈头盖脸一阵敲打。谢天机护住脸蛋被敲得嗷嗷叫,嘴里还在作死的念叨:“你喜欢他,因为他爱铢衡。不对……我是说,你也想要有人像仇落一般对待你是吗?我、我可以的!”
仙尸恼羞成怒,喉间浑浊咆哮。谢天机冷静下来,一把将毫无还击之力的仙尸按住,眯眼微笑:“你与我都是尸体一具,凑在一起刚好。你也清楚,我身体里有仇落一分魂魄,我们在一起未尝不可。”
仙尸瞪大眼睛面露嗤鄙,谢天机却并不在意,只是缓缓俯身,安抚受惊的幼兽一般轻声安慰:“我是说真的,试一次,好吗?”
仙尸不言,只是习惯地咬着唇角,偏过脑袋不再挣扎。
那是铢衡经常有的小动作,害羞的时候便会下意识咬住唇角撇开目光。谢天机得到仙尸的默许可谓是轻而易举,因为仙尸委屈惯了,满腔怨恨别无所有,曾经也有一个男人想要安抚他,但那只妖怪为了保护他在他眼前炸做粉碎。
谢天机是第二个说要对他好的人。哪怕只是聊做安慰,哪怕是谎言,在如今这般处境,他不愿再放过哪怕一丝可以得到关爱的机会。
囚困地穴的那段时间,他们融为一体。
谢天机很好,比仇落对他好上太多。
可他终究,就是仇落。
“我得去找寻仇落,魔族施法阻挠于我,看来妖仙边界已然出事。他虽然聪明,却容易失控,你……便别跟来了。”谢天机吐露这段话时私心满满,窥看回忆的仇落不由长叹。
谢天机动心了。
仙尸感受得到。
他一向固执又烂好心。
所以他一定会追上去,跟随谢天机共赴一条没有归途的亡命之路。
☆、铢衡骗了他
惨月失色,天地无声。
长剑泣血,哀鸣阵阵。
风,腥得呛鼻,呛得人落泪。
伤痛已去,空怀离落,蜂拥而至的仙族将相拥殉情地两人强离拆散,弥留之间,仇落瞥见自己已离远铢衡,他的所爱已是阖眸垂首,无力地软倒在一身喜红的墨染怀中。象征消逝的银屑漫天飞舞,仇落张口却已无声,心头滴血身肢早已失去气力。
“……不要……离开……我……”
“不要……拆……散……”
铢衡……!
视线逐渐模糊,现场一片慌乱,仇落再也撑持不住沉重的眼皮,视线最终无法抵达铢衡,翻飞红光之中,怅恨阖眼。
这世间一切,终归,不过是痴人说梦。
三月之后。暮雪犹如鹅毛。
魔界王城已是素白一片,举目缟素不见其他。清冷的仁明殿里炊烟一缕,冷风刮过芳华正盛的梅花林,吹拂满院沁人香气。
今年的冬天十分闹热,来了五个小娃娃追着玩闹、或是堆雪人打雪仗,裹着厚重狐裘的美人也加入了小孩子胡闹的行列,热粥香气四溢。面容惨白的二殿下倚在门框边手握这一块染血玉佩对着身侧低低发笑,温柔的眉眼犹如春化的池塘。
“衡儿,怎么不随他们去玩儿?还在生气?”
铢衡咬着粉白的唇瓣依旧一脸冷傲:“一群小屁孩。”话正说着,一团飞来雪球擦着铢衡面庞而过,仙人微蹙眉头却是恶狠狠瞪了仇落一眼。仇落轻轻一笑:“那随我去屋子里,你我好好玩耍。”
“得了吧。”
院子雪地里传来斫冰脆生生的呼唤:“二叔叔,你单站着做什么?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啊!”
仇落“呿”了一声,挑眉半笑:“铢衡嫌你们幼稚,我若和你们一起胡闹,他又该生气了。”
“……啊。”斫冰面上僵了僵,接着眯眼露出灿烂天真的微笑,“那你劝劝婶母。”
“嘘。”仇落将食指竖在唇前,小心翼翼瞥一眼身后的空屋,接着神秘兮兮地说,“别唤他婶母,叫衡叔叔。”
几个小孩变了变脸色,互相交换眼神不敢反驳。斫冰捏着雪球笑嘻嘻地说:“衡叔叔就是害羞,偷偷看我们玩不敢过来。”
仇落佯作变脸:“小东西,你又瞧不见他。这世上只有我瞧得见他。”
斫冰鼓了鼓腮帮子,一本正经地说:“二叔叔,小孩子的眼睛是通灵的,斫冰瞧得见。喏,衡叔叔还在冲我们偷看呢。”
仇落闻言果真回头,正正对上铢衡冰蓝的眼睛。玉照官微微撇脸,面颊绯红又气又恼地说:“做什么每日每夜议论我?哼……”
仇落好笑地捏住铢衡肩头将他推入门后,接着将门关上。挑热火盆将所爱按在床铺,细声温言安抚:“好了,小孩子的话你别计较。等过些日子我便为你寻一个合适的身子,衡儿,这样好吗。”
铢衡抬眸:“……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这样他们会将本殿当做是疯子的,你的魂魄残留在这块玉佩之中,若不是它,我也瞧不见你、呵。”说道这里,仇落不由红目叹息,“衡儿,你总是这样,说好了一起殉情,为何在最后还是选择偏了半寸留我独存世间……”
他亲手杀了铢衡,可铢衡的剑却偏离他的魔心,破了无甚紧要的邪心。
铢衡掩袖一笑:“我……”
“好了,既然你想要我活着,本殿便不会轻易抛却性命。衡儿,坐到我怀里罢,让我好好抱住你。”仇落环住铢衡,习惯地将下巴放在仙人颈窝,嗅着熟悉的气息,口中喃喃,“想做什么,我们的时间有很多。现在也算是一种美满,再没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铢衡不言,只是伏在仇落温热的心口轻灵叹息。
“仇落,等冬天过去便去仙界看看罢。墨君眼见我身亡,一定十分伤心。还有白君凤仪御天……拜别他们之后,我们便寻一处绝境,安安静静地居住一段日子。若你舍不得两房妾室……”
仇落打住铢衡的喃呢:“想来你还是有些心硌的,我虽不宠幸他们,却依旧与他们是成了亲的夫妻。等隆冬过去,春芽抽长,我便按约将他们休退。微生川还小,像是孩子,枫桦夜留下来只是委屈。和我牵扯,终究不是好事。”
“嗯。”铢衡终于肯展露笑颜,璀璨若星艳过寒梅,“就这样,仇落,我别无所求。”
“仇落亦然。”
那夜殉情,墨染终究来晚一步,仇落与铢衡皆已身寒血泊。原本气急攻心的墨君要将仇落身躯击成粉碎,好在魔君与君明仪及时制止,两界对此皆是无能为力,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仇落失血过多,休克过去,魔君消耗颇大才将二儿子心神稳住。昏睡近两月,秋叶换冬雪,仇落苏醒时缄默冗长,旋即泣不成声地凝望虚空。
铢衡骗了他、铢衡骗了他!
他本来准备寻死一了百了,失魂落魄从床榻滚下,向摆放冷兵的箱子跌撞而去时,腰间玉佩光芒大作。
“仇落!”铢衡的声音焦急凛厉地叫住他,仇落只感周身血液凝固,不敢相信地寸寸回眸。
他没有看错……正是铢衡。
只是已仙魂飘荡半虚半实。仇落凄然长笑一声,旋即扑通跪下,撑地涩笑。
“衡儿,你实在让我又爱又恨。”
铢衡轻灵飘到他身边,冰冷的身子环住仇落,嗓音依旧清冷只是虚浮不少。
“我不在黄泉,别去,好吗。”
“衡儿,这不是梦对吧。”仇落有些害怕,不敢深想,“还是我已经疯了。”
铢衡咯咯笑起来:“你个痴儿,是上天听见了我们的誓言,现在我魂居你腰间的玉佩,你想逃开我也逃不了了。”
“怎么会。”仇落闻言破涕而笑,赶紧直身抱住铢衡,出乎意料,他能触碰到铢衡的魂体,许是因为自己也有鬼族的血统罢。这样想着,仇落不再怀疑悲悯,一心一意地开心起来。
二殿下甜滋滋地说:“我怎么舍得逃开你呢。傻瓜。”
见到二叔又将自个儿关起来,方才还笑意融融的斫冰忽然寒面。
“斫冰,你真能看见二殿下口中的那名仙子吗?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融涟小心翼翼地凑到公主殿下身边,清秀的眉眼满是迷茫。
“瞧不见。”斫冰的语气不再稚嫩,而是带着幼孩不该拥有的冰冷,“我骗他的。”
“……二殿下疯了。”
“不。”斫冰微微凝眉一脸严肃地纠正,“二叔还是老样子,他心里清楚我们瞧不见衡叔叔。他没疯,他心里清楚得很。”
夜皎也凑过来抖着身后小翅膀上的积雪低声说道:“听祖父的意思,还是顺着二叔的臆想,平时也别漏嘴了。不然二叔又要寻死……唉,若二叔走了,那偃娘亲和玉娘亲复活的事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