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落并不在意受苦,只是再揖:“多谢王舅提点。”
待到暗月,冥主懒睡六个时辰之后,殿外的鬼仆才战战兢兢对迷迷糊糊的冥主禀告:“禀冥主,小王孙已在冥主殿外跪了整整一个白月,说什么也不肯走!”
冥霆蹙眉,起床气加上肝火一同烧起,他自然晓得仇落举止何异。冥霆冷哼一声,艳唇冷掀:“便由着他跪,孤倒要看看他有几分硬骨能跪到天荒地老。”
冥主殿外仇落殿下跪的笔直毫无懈怠之意。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他对于罚跪可谓是习以为常,跪上几个时辰也毫不费力,他会令部分血液逆流的法子,而且胸腔中有两颗强韧的心脏。
鬼仆来来去去给他瞧了好几次风,但冥主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跪上一夜说没有一丝不恙是不可能的,待到暗月高升,仇落琢磨着自己是该吐吐血昏厥不振,刚要做戏时,宣称要他跪到天荒地老的冥主没过半个时辰便亲身而出。
“外祖父……”仇落立刻掐着手心强行挤出泪花,失魂落魄地说道,“还请外祖父开恩,放外孙离开。”
冥霆扬眉冷笑,冶容刻薄:“孤,不过是出屋子透透气,你便跪着,跪到你那狐狸精父尊一命呜呼,孤便放你回去。”
仇落哑然一笑:“那外孙只好豁命一搏,杀出冥界。”
冥霆淡淡说道:“别以为孤瞧不出你的心思,苦肉计,孤看多了。”
仇落却道:“冥主瞧的是苦肉计,可仇落却是满腔真情,身为魔界王胄,便该以魔界的荣辱为自身荣辱。当日,仇落为父尊而唤那一声,今日,便为父尊而跪。仇落已无母,焉能无父?”
“你!”提到仇落的生母冥霆便气不打一处来,周身红纱飘绕阴风露泄:“好个满腔真情,好个魔界王胄!仇落,孤这冥界有什么不好,你们接二连三都要离孤而去?!非要到那浑浊不堪的外界惹得一身疮痍?留在冥界做孤的王孙,比你那魔界二殿下好上千万倍!”
仇落俯身再拜:“却是没有昔日故人。仇落与外祖父同样,也是惜情如命,否则也不会做出违背魔界将铢衡放回的糊涂事。即便被三界诟病,仇落却并不后悔,正是因此,仇落才是仇落。”
冥霆哑然,终归浩叹。
“你……真和你娘一样固执。”冥霆惨笑起来声音凄寒,“当年她被战吾奸。污,发现怀有身孕后非要追随战吾。孤无力阻止,只能遮遮掩掩将她送到魔界,这一去,却是再无相见之日。”
“外祖父,或许,事情并非如此。您怨恨父尊做魔失德,迫使母后不得不委屈下嫁。可听父尊言语,却并非如此……虽然仇落因为母后的缘故一出生便注定失宠,但经历一些之后仇落才明白,正因为父尊爱母后爱的深切,才会故意冷落仇落,怕睹人相思。”
“哼,他闯入孤的后宫,玷污婳儿的事,难道还是孤编造不成?”冥霆面容狰狞起来,语调冷至极点,“若不是他心虚,又怎会捏造你身世的谎言,诓满魔界你的生母乃是无名魔族?”
仇落苦笑,连连摇头。
“外祖父未曾到过魔界,不知魔界阶级种族划分严重。若让魔人们知晓母后乃是鬼族,必定冷眼相待多加为难,父尊这样做,初衷应该是为了保护母后罢。”
说这席话时,连仇落自己也有几分不信。
可他必须说的信誓旦旦,似乎真相。
上一辈的事已随母后的逝去再无答案。如果是这样,他宁愿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理由圆满这出孽缘。
他宁愿相信父尊和母后当初恩爱无比。
相信父尊还有他尊敬解救的原因。
再返魔界,二殿下走的魔冥官道。堂堂正正地从冥主的鬼车而下,却是疯疯癫癫游离东集引得一路魔族引颈相望。
魔众见状无比唏嘘嗤笑:“前几日大殿下旻受刺身亡,今日二殿下又是疯癫过市,现今三位王子之余一事无成的三殿下……看来,尊魔的气数近了。”
“翊王融鄞与一干党羽率兵进入王城为大殿下祭奠,嘴上说着是要平息王城之中□□,但狼子之心昭然若揭。”
“若融鄞真要造反,王城内尚有紫羽军把守,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你别忘了,紫羽军把握在谁的手里……”
王城内的紫羽军乃是魔界精锐,最开始是由尊魔一手训练而出。但随着君明仪的进一步干政,紫羽军的军权也落在了君明仪的手中。辗转东集一圈,仇落果然听到不少关于魔界未来的不少揣测。
所有人都觉得君明仪会反,连仇落也并不例外。
只是,大哥薨落得实在是措不及防,仇落实在不敢相信素来谨慎小心的大哥有朝一日也难逃厄运成为王权之争的首个牺牲品。魔界还沉浸在王子薨逝悲痛,储君殿白幡如浪,一路白花铺道。
东集管听闻二殿下回归正在东集疯癫招摇便将人赶紧带回仁明殿,时八月将至,仁明殿内满院梅花已然凋谢,徒留瘦黄蔫叶。殿宇中早不见掖吟玉的踪迹,王都将有大事发生,这样岌岌可危的局势,掖狐庭怎能坐视胞弟身陷险境。
独坐庭前厚厚枯叶之上,眼前萧索凄凉,却引得二殿下连连大笑。偌大殿宇已是荒芜凉薄,不再有美人身影。窗柩已然落灰一层,秋瑟空气传来几许虚弱的秋蝉鸣叫,传来起身,负手一笑。
“我笑人世同苟且,苟且笑我同人世。秋寒枯叶且尽往,何如当年萧瑟衣。一壶浊烈一眼云,从此姻缘两不消……”
满腔痴怨皆做无奈,唯有疮痍于目徒添伤悲。
仇落开了之前被掖吟玉锁上的酒窖,将沉甸甸的锁头单挂环眼却不由掀唇一笑,风沙忽的刮来,迷了二殿下矜贵的双目。
今日,再醉一回。
明日,便又做回居心叵测令人生厌的二殿下仇落。污名辱骂他早已不怕,刀剑加身也习惯如常。现在的他是魔界最后一丝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当年冥婳没有追随魔君
那现在的仇落应该是个天真懦弱的傻孩子
我喜欢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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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世,别让本殿再遇见你
他的大哥,终究是大哥。魔界的太阳之子。怎能如此含冤不白亡去匆忙?!
仇落喝的越发凄凉发狂,趁着酒劲跌跌撞撞跑到一片惨白的储君殿,熟悉的殿宇如今却是素白的碍眼。他曾觉得雪白是世间最为纯净的颜色,现在看来却是生厌。
魔仆将他拦在殿外,因为他是魔族的罪人,进入灵堂纯粹是要让大殿下亡魂不得安宁。仇落负气而入,手中两坛酒水撞得叮当响。最后也不知是大殿下哪位妻妾怕仇落疯病发作便教下人放行。灵堂外跪满披麻戴孝的女魔,她们皆是旻的后宫。
灵堂之中斫冰与夜皎两只遗孤伏棺长哭声声催人落泪。两只幼魔打小便在父上的无尽宠爱中长大,如今父上狠心撒手却让幼童如何?仇落不由心酸红眼,提着酒水身子缓缓入了灵堂,将酒壶放在祭台之上,接着无言走到两棺之间。
是,两棺,一棺是他荣耀骄傲了一辈子的大哥,一棺是他爱入肺腑千般疼爱的玉瞳。
不负大殿下百般疼爱,旻撒手人寰之后,玉瞳便自尽殉情随后而至。
“二叔叔……”斫冰双眼通红,粉嫩的双颊已然瘦黄蔫瘪下去,瞧的仇落一阵心脏刺痛。小斫冰声音沙哑完全没有以往的清脆悦耳,她那娇憨精怪的性子抹去彻底,见到仇落也没有赶紧扑上去,只是扶着高大的棺椁目光倔强的盯着仇落。
“他们说,父上死了。可二叔叔说过,父上有一干病奴,他是不会死的对不对?”
夜皎闻言也将希冀的目光投过来,亮晶晶地盯紧仇落:“二叔能让玉瞳娘亲复活一次,那这次是不是也能让父王和玉瞳娘亲复活?二叔,他们做不到,你却一定能做到的!”
话一出口,两只小魔头便深信自己的推论赶紧将仇落抓住泪眼汪汪地恳求:“二叔那么厉害,一定可以将父上和娘亲救活……他们都说是偃娘亲杀了父上,可偃娘亲不会这样做的!”
仇落瞧着棺中已然尸白僵硬的旻,心中赫然长叹,他确实有令人死而复生的本事,但能复活玉瞳是因为在魂魄即将离去之际他强行勾住三缕。现今已是人走魂散,就算有通天本领他也不能让大哥起死回生。
但两个年幼的侄子侄女这样希冀恳求,仇落怎么也说不出残忍的实话。只好收敛悲色露出深笑:“两个小机灵鬼,二叔说过你们的父上是金刚不死之身,二叔何时骗过你们?现在魔界动荡不安,有坏人想要铲除包括你们父上在内的三位王子,你们仔细瞧瞧,这哪是你们的父上?”
斫冰闻言真的俯身去看,夜皎也跟着打量。但观看片刻,两只小魔又哇哇哭起来:“可是,我瞧这就是父上……呜呜……父上死了……斫冰没有父上了!”
仇落探到棺边忍痛忽悠:“小斫冰,夜皎,这是关系王族兴亡的事,你们的父上是储君,将来的尊魔,以往遭受多少刺杀还不是化险为夷?只是啊,这样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只要他诈死,斫冰和夜皎便能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