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天歌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心中只是有些遗憾,早知如此,和柳画梁去看看那团妖气岂不是更好……
汹涌的魔力在他的前额停下了。
“月钩……”
他听见有人唤了一声。
隔了半晌,雅天歌才缓缓睁开眼,他的眼前被一片白光笼罩,原无争怔怔地看着他的额头。
周围人窃窃私语:
“那不是梅氏的额纹吗?”
“他不是雅家的弟子吗?怎么会刻着梅氏的额纹?”
“……”
“阿争。”
雅天歌自出生以来从未听过这么温柔的声音,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将他原先的焦躁都抚平了。
原无争像是着了魔般轻声道:“月钩,是你吗?”
“阿争。”那温柔的声音含着微微的笑意,“他是我们的孩子,从当日我们所选的名字中各取一字,名为天歌,你喜欢吗?”
那声音放得更软,她唤道:“天歌,天歌,我儿天歌。”
雅天歌不知为什么突然红了眼睛,他无端觉得这从未听过的声音熟悉,仿佛在梦里曾经无数次出现,这一定是某种幻术,他想要抗拒,可却身不由己地相信。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唤她一声娘亲。
接着那温柔的声音道:“天歌,你的父亲是魔族,名为原无争。”
雅天歌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魔头。
山上的少年不少都是附近的孩子,得空便偷溜回家,也有住得远的,逢年过节也会回去,即使是没了父母被送上山的,家里与之断了关系的,也还有个念想,时而凑在一起抱团取暖。
雅天歌却是从出生起便不知父母,自记事起便被他人排斥,山上人人可叫他一句“杂种”,待大一些知道世间最讨人厌的不是“杂种”而是魔族后便开始叫他“魔头”。
雅天歌肖想过无数次自己的身世,幻想着自己的父亲是什么盖世英雄,后来觉得是个普通人也好,总盼着自己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到时候丢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自己不是魔族。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身上竟然真的流着魔族的血,的的确确就是他们口中那“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生啖人肉”的魔族。
“魔族都该死!”
“魔族会吃人的!离他远一些!”
“这废物就算是个魔族大概也只能吃点老鼠肉吧!哈哈哈哈……”
“……”
雅天歌恍惚听见原无争轻轻哼了一声:“小兔崽子,竟真是我儿。”
雅天歌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头,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原无争道:“怎么,有我魔族的血你不高兴?”
雅天歌摇着头,慌乱道:“我不是魔族!我不是魔族!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他的耳中一片混沌,成长过程中的叫骂声搅成一片向他压来,他拼命捂着耳朵,可是那些声音见缝插针一般从他的眼角,从他的指尖,从他的嘴唇钻了进去,在脑海中在他的身体里兴风作浪。
“魔族与人族是一样的,有心为善便是善,无心为善也未必恶……”
谁?
“等哪一天你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天生便在这标准之外,你该如何自处?”
谁在说话?
“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小蛮,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他在绝望中看到那张脸,眉眼弯弯,如墨一般的眸清澈如镜。
“记住没有!”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涌上后脑,将雅天歌从幻觉中扯了出来。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星罗山镇魔(四)
“魔头,你作恶多端,今日注定要死在此处,别再挣扎了!”
原无争啧了一声,一把拎起雅天歌,将一股魔气打入入雅天歌的身体,然后他抬起手,将雅天歌当剑一般抡了一圈:“你们一山谷的君子,可有哪个敢来与我斗?如今我没武器,只有手中这个儿子。”
雅天歌:“……”
他这儿子应该是捡来的吧。
见无人敢上前,原无争轻笑一声,道:“既是我儿,身体里便有我魔族的血。儿子,把你跟这些‘道貌岸然’学的垃圾忘了吧,看好了,我们魔族是如何战斗的。”
原无争单手触地,血红色的魔气瞬间如同水流般四向蔓延,流经之处,脚下大地如波浪般起伏起来,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密实坚韧的土地纷纷断裂,众人原本还能勉强维持阵型,此刻却再也站不住脚,个个东倒西歪,有的御剑起飞,有的被埋在土石之下,大阵顿时四分五裂。
忽然,山谷中呼哨声四起,山谷外传来了阵阵回应,地面浅浅亮起了几道纹路。
原来四派自上次除魔大会损失惨重,再不敢小看这魔头,早已在山中各处布下重阵,就为了防这魔头出什么意外。
此时以那四件宝物为阵眼,星罗山上所有的弟子组成一个更大的伏魔阵。若有人在半空,便可见到整座星罗山都成为伏魔阵的一部分,人人都是这阵上的一颗棋子。
山谷正中一束光柱冲天而起,原无争几次回避,那光柱却如长了眼睛般紧追不舍。一个巨大的伏魔圈从外围缓缓升起,浮上半空,停顿了片刻。
众人正奇怪,只听“倏”的一声,这金色的圆环骤然收拢,伏魔圈呼啸着掠过众人,带起一阵狂风。
原无争突然将雅天歌扔到半空,一边避开意图将自己收进去的光柱,一边将数道魔气打入雅天哥体内。
雅天歌原本以为两道魔气已是极限,此刻却不断有魔气涌入,四道、五道、七道、十道……数不清的魔气争先恐后地钻进他身体,五脏六腑都在震颤,手脚早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横冲直撞的魔气和他体内的灵力碰在一起,灵力不敌,魔气便肆无忌惮。
雅天歌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收紧,每次呼吸都像是用锤子在砸胸口,而身体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再多一道魔气便要爆炸了,下一道魔气却又紧随而至,雅天歌在濒死中挣扎着,他悬浮在半空中无法逃脱,亦是无法昏迷也无法清醒,他从没这么憎恶过自己。
既然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活着,又为何让他留在世间?
不知过了多久,原无争停了下来,他将雅天歌拎到眼前看了看,雅天歌半死不活地挂在他手上,勉强抬起眼睛。
原无争道:“叫声爹来听听。”
“……”
雅天歌在无尽的折磨中奋力挣扎着朝他翻了个有气无力的白眼。
原无争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儿,为父甚是欣慰。”
原无争顿了顿,继续道:“接下去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雅天歌脑中嗡嗡作响,无尽的痛苦之中他想起手上的镯子。
见镯如见人……柳画梁……
他心想,骗子。
原无争将挂在手上的雅天歌随手扔出伏魔圈。周围的风声烈烈,原无争的衣衫已经破碎不堪,但他的眼睛却像是野兽一般闪着光芒。
十年前他为妻子性命困于牢笼,十年后为儿子性命落入敌手,身为魔王却有诸多牵挂,实在不称职。想他这一世,前半生爱诗词,爱美人,后半生却被拘于那方寸天地之中动弹不得,如此窝囊的魔王怕是古往今来唯此一人,下了地府定要被历代罚跪几百年。
但是。
他的掌心涌起的魔气鲜红如血,以他为中心卷成一股飓风,几乎将天地连在一起。伏魔圈带着呼啸的风声而至,金光圆环仿佛一口井将原无争释放出的魔气吞没,血红色在天边蔓延,竟将那圣洁的金割裂成一道道野蛮的伤口。
但是他回想一生,竟无可后悔之事!
伏魔圈最外层有个灵力比较低微的弟子原本还游刃有余地与身边人调笑,此刻突然面色如灰,片刻就倒地不起,身边人吓了一跳,本想叫他名字,谁知尚未张开嘴便也如那弟子一般倒地。
原无争欣赏着一众人等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大笑道:“尔等生时如刀悬梁,死时怕魂索命!正人君子?真是笑话!笑话!”
伏魔圈将血红彻底淹没,原无争终于被束缚在了光柱里。光柱越收越拢,倏地化为一个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不远处与之一同呼啸而至的是一把巨大的剑,就在原无争消失的瞬间,这把剑从空中跌落下来,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梅庄主,这是怎么一回事?那魔头呢?”
梅傲苍蹙眉道:“原应将他的尸身困在此处,这是哪里出了岔子?”
“那……”雅正南道,“那他究竟是死了没有?”
梅傲苍道:“伏魔圈能镇魔气,光柱再以灵力辅之散其三魂七魄,他断无存活的可能。”
雅天歌点头道:“既是死了,我们也就安心了。”
正说着话,身后一股魔气骤然逼近,四人立时散开,定睛一看,只见雅天歌双掌握拳,整个人战栗不已。
四人警惕,白辞青道:“雅家主,此人真的是魔王之子?”
雅正南道:“惭愧,当年见他一个小娃娃躺在襁褓之中,一时心软,未料到今日竟酿成大祸!”
白辞青道:“此事容后再议,他的模样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