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打断了眼前的画面:“现在几时了?”
南秋愣了愣,笑道:“已是巳时了。”
无梦讶然道:“那天为何还不亮?”
“正人君子岂能白日宣淫,故……温柔乡中无需白日。”南秋缓缓抬起手,将自己的束发解开,墨一般的长发披散下来,真可谓是人间绝色。
朱楼乐道:“那老鸨也是下了血本,我回避一下?”
无梦没理他:“昨晚红凤死时你如此伤心,今日老鸨竟派你来接客了?”
“是我自己想来的。”南秋柔软的身体贴上了无梦的手臂,“我想要安慰,卿卿恰能给我这种安慰,不是吗?”
“……”朱楼没想到继“楼楼”之后他还能听到更劲爆的称呼,一时幸灾乐祸起来。
无梦面无表情道:“刚刚那个小扉已经被我踢出去了,你也想试试?”
“公子舍得?”南秋一双眼秋水横波,漾得人心痒痒,“小扉是来试探你的,我却是真心的。”
无梦道:“我见你昨晚也哭得挺伤心,那也是真心的吧?”
朱楼注意到南秋抓着无梦袖口的手指捏得指尖泛白,但是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勾人的笑容。
无梦道:“她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就这么算了?”
南秋的微微低下头:“公子不知,世人常有身不由己,哪能事事如愿?我们命如蝼蚁,更是不敢多想一分一毫……”
“是吗?”无梦掰开他握着自己袖口的手指,但是袖口上已留下几道深深的折痕:“那你滚吧。”
“我……”南秋抬起头,直直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整个人竟缩了一下,“我……我只是……见你厉害……所以……所以……”
南秋的声音越来越小,刚刚的伶牙俐齿也消失了,他的脸上浮现出挣扎和迷茫,像是整个人都混乱不堪,很快,他晃了晃头,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嗫嚅道:“你……你会帮我吗?”
“帮不帮你,不由我说了算。”无梦抬头,讨好地看着朱楼。
南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长叹一声道:“的确,我命由天。”
无梦不屑地冷哼一声:“哪由得天!你之前的命难道不由天?由出什么了?”
南秋微微睁大了眼睛,略带茫然地看着他。
朱楼笑道:“小子,你师傅究竟何方神圣,教你修仙,只修得灵力如柴火棒,拍马溜须的本事倒是出神入化。”
无梦冲他露出乖巧的笑容,然后一低头,又是满面不屑,看得朱楼称奇不已。
无梦道:“说吧,可有怀疑对象?”
南秋四处一瞄,然后选了张看上去最舒服的凳子,没骨头似的赖下了:“你看到了,因我们族群相貌出众,故而被捉来待客……”
“捉来?”无梦蹙眉,“你们不是自愿的?”
南秋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一开始是自愿的,后来……后来便身不由己……”
☆、红凤枝头(一)
“身不由己?”
南秋见无梦满脸不解,道:“这不重要,楼中美人众多,红凤是最美的那个,故而虽然性情孤高冷傲,依然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她待客极为苛刻,看日子,看眼缘,看心情,不高兴了还要赶客,因而得罪了不少人,但也有许多人以能被她招待一夜为资本吹嘘许久。楼中的其他人自然有看不上她的。”
“所以呢?”
“所以……近来风头最劲的,是新来的紫樱。”南秋捏起自己的衣袖,反复揉着。
“你怀疑是她杀了红凤?”
南秋捏紧了拳头道:“肯定是她!”
“如何肯定?”
“她前一夜还和红凤吵架,回房了就扬言要杀了红凤。”
“她又不傻。”无梦道:“第二天就真的杀了,岂不是在引人来查自己?”
南秋犹豫了片刻,道:“红凤坠楼前,有人听到了紫樱房间传来敲门声,还听到她和别人的争吵声。藏心阁平日里很少相互走动,红凤是头牌,性格又寡淡,因而比较特殊。”
“那门没准那是我敲的呢?”无梦漫不经心道,“再说,你现在不也是在擅自走动?”
“我……”南秋一时语塞,随后有些急躁起来,“我是因为有事相求,悄悄过来的……”
“那其他人怎么就不能悄悄去紫樱房间?”
南秋那把软骨头仿佛终于找到了支点,他一点点从椅子上坐起来,脚尖有些不安地磨蹭着地面:“可……可是这也太巧了……”
这时,南秋和无梦的眼神同时变了,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朱楼绕着他们飞了几圈,他们竟完全没有反应。若不是朱楼正聚精会神地听周围的动静,必然会错过门外传来的一阵极细微的风铃声,轻得像个幻觉。
片刻后,那二人又恢复了正常。
南秋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道:“你该走了。”
无梦道:“那是什么声音?”
南秋的眼中有种奇异的光芒:“聚会铃,今晚魔王会来。”
无梦眨眨眼,迟疑道:“魔王?哪个魔王?”
“你连魔王都不知道?”南秋用一种近乎骄傲的语气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上一任魔王原无争之子,恶名遍天下的新任魔王雅天歌!”
房中出现了片刻沉默。
朱楼好奇地问道:“魔王姓原,为何他儿子姓雅?”
无梦:“……”
见无人理他,朱楼又自言自语道:“想来他爹娘也是狠角色……”
无梦忙倒抽一口气道:“真的?你见过他?”
“那当然!”南秋无不得意道:“我见过三回!”
无梦道:“这魔王也真够闲的,就你这样的虾兵蟹将,也要见三回。”
南秋笑道:“阁主一视同仁,阁会时便会在众人面前现身,今晚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魔王,他自会还我一个公道。”
“阁会?”无梦似乎有了浓厚的兴趣,“今晚的阁会?”
“对,阁会之时会把楼中的外人都清空,这一天,藏心阁不做生意。”
朱楼道:“那聚会铃这么小声,如何能保证阁中各色人等都听得到?”
无梦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那铃声震耳欲聋,如何听不到?”
南秋接口道:“这铃声为了不打扰客人,不是我阁中之人便听不清楚,只要我们能听清,自然会在时限之内将客人都送出去。”
无梦随口道:“我难道不是客人?为何我也听得见?”
南秋清咳了两声,无梦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清咳两声:“那万一有客人不愿走呢?”
南秋笑道:“阁中最不怕的便是有人闹事,尤其是在今天。”
朱楼看着两人,意识到这两人身上必然有和常人不同之处,因这一处,让老鸨对无梦无礼,让南秋对他畏惧,让他们听到了不同的东西,受到不同的影响。甚至……他看着无梦那双金色的眼睛,甚至他怀疑无梦和这阁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无梦的神情又不似作伪,除非是舞台上的戏子,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装得这样一无所知。
“阁主一向选在寅时现身,怎么?你真这么想见?”
“不见。”开口的是朱楼,他道:“魔族聚会,你难道不怕?”
无梦小声道:“有你在,怕什么?”
朱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是说过能救的时候救你,但那可是‘恶名满天下’的魔王,万一我不能救呢?”
无梦愣了片刻,像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那……那你到底能不能救?不能救的话,我们就不去了……”
朱楼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半晌才道:“去。”
南秋莫名其妙道:“救什么?我可不会救你,被魔王抓住了就只一个死字……”
无梦瞪他一眼:“你闭嘴!”
南秋委屈道:“一会儿又要我救,一会儿又要我闭嘴,你到底想怎么样?”
无梦嫌他烦,挥手道:“你先出去,等魔王来了再过来。”
“……”南秋道:“你若是待在这里,一会儿就会有人查房带你们两个出去的,前面的森林被布了阵法,我们出不去,而你一旦出去了,便再也进不来。”
无梦扬起眉毛道:“怎么,你要帮我?”
南秋垂下眼睑:“我……我想给红凤报仇。”
无梦稍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和红凤是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普通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被无梦恶狠狠地瞪回来,只得哆嗦着道:“普通的青梅竹马。”
“说下去。”
南秋考虑许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在人族和魔族的斗争中长大,我的族群因为力量弱小,在战争中最易被牺牲,所以我们到处躲藏,后来遇到了另外几个同样情况的族群,我们就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相互掩护着生活。”
“魔族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我们几个族群凑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太过弱小,除非因为交换情报,平日里相互之间关系淡薄。我……我和红凤其实是异类。”
南秋抿了抿嘴唇,他的眼神飘得越来越远:“我第一次见到红凤的时候,是因为听见了歌声,那样荒凉的地方,大家互相提防,我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于是我循声而去,看到她正坐在枝头唱歌。她长得好看极了,虽然魔族大多相貌昳丽,我却从未见过她这么好看的,就像是开在那枯枝上的一朵花。于是我和她搭讪,本也没抱希望,钉子我碰得多了,漂亮钉子我乐意多碰几次。可她低头看了我一眼,不唱了,只盯着我手里的糕点。那是我娘做给我的,我最喜欢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