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毛一挑,王粮仓便颤一颤,被唬得压低声音道:“我……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
少年朝他走了一步,王公子只觉得□□一凉,竟是那筷子穿过他的□□,戳在了墙上,少年道:“你要是再敢来找她,下次这筷子便上移两寸,叫你做个甲孙子!”
下面人道:“怎么是个假孙子?”
女子道:“没有头呀!”
王粮仓顿时捂着下身,跑得飞快,连同他那帮狐朋狗友全散了。
下面有人问:“接着呢,那‘金钗’姑娘呢?以身相许没?”
台上的女子福了福,道:“这世间茫茫然启了许多怨恨,唯文人笔下风流,世事起伏,唱词易老,‘风不雅公子’却是当世快意,这新鲜词儿今日且止,请诸位听我下回分解……”
☆、前世(三)
当晚宴会,各路人汇聚一堂,堂中央的天顶上是一盏巨大的灯盏,由薄薄的玉片做成,莹白色的灵力在其中燃烧,透过玉片成为柔和的茶白色,琴音袅袅,乃是碧风竹氏的家主竹空弦正弹着他那把余音琴。
柳画梁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听说这余音琴是把名器,所奏皆为天籁,我看不过如此嘛,还不如上次下山时遇见的那个小红……”
白易安面无表情,低声道:“坐好。”
柳画梁无趣地缩回头,无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着,结果又被白易安用胳膊撞了回来,他只好顾自喝闷酒。
一曲终了,白灵山庄庄主白辞青拍着手道:“今年空弦的琴技即使是梅庄主也无话可说了,只可惜他人未到!”
竹空弦将琴一搂,道:“这是自然!琴就是我的命,琴弦就是我的命根!他不在正好,省得总挑我的不是。”
他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说到琴弦,为了不给白家主丢份儿,我这次特意带来了‘冰丝弦’,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一听?”
说完,也不等别人应他,顾自拆下琴弦,又换上了另一根,这新换的弦晶莹剔透,辅一装上便泛起幽幽绿光。
竹空弦原本就十分修长的手指因为养了尖尖的指甲而显得更加纤细,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根新弦,“铮”地一声,柳画梁只觉得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震得他头皮发麻。
而后一声未平,另一声又起,高处颗颗珠玉不绝,低处片片玉竹相撞,连绵不断地向他涌来,仿佛溪流在耳边潺潺,中间有无数小鱼游窜、跃出水面,又摇着尾巴潜入河底,软软的泥堆下河蚌张开了嘴,将游过的小鱼吞吃入腹,再张开嘴是已成珍珠,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水中。
一曲终了,白辞青是第一个站起身来的,他举起酒杯,笑道:“空弦,每年听你弹琴,今年进步最大,已有留羽哥哥当年五分神韵,我这一杯先恭喜你了。”
“才五分啊……”竹空弦露出有些丧气的表情,“我还以为至少有八分了……”
白辞青道:“留羽哥是千年一遇的天才,犹记得当年他一抚琴弦,满座心魂震荡,若是假以时日……”
白辞青顿住了,叹了口气。
竹空弦抚摸着那根琴弦,微微低下了头。
“两位哥哥,正南替家父向你们赔罪了。”雅氏家主雅正南立起身,朝他们深深一拜。
白辞青忙下来牵他的手,道:“如何能怪你,十年前星罗山镇魔,我们几家都是损失惨重,上一辈雅家主也是……哎……”
“都怪那个魔头!”竹空弦忽然恨道,“可惜他没个一儿半女,不然我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白辞青道:“空弦,那魔头虽坏,他的儿女却无罪,好歹是一家之主,怎能如此口不择言?”
竹空弦咬着牙,哼了一声道:“我不像白二哥般胸襟广阔,反正天塌下来有你顶着,我就是耍几分赖也无妨。”
雅正南摇着头笑道:“如此便再弹一曲,莫扫了大家的兴。”
弦音再响,柳画梁却无心再听,他看到角落里的雅天歌正偷摸溜了出去,便强行扯了个借口,在白易安满是警告意味的眼神下,厚着脸皮跑出来。
左右找不到那个神出鬼没的少年,他只好回房逗鸟,逗着逗着刚刚喝的酒上了头,一早便睡了。
一觉醒来正是深夜,柳画梁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确定自己再也睡不着,便跳窗到了外头,其时夜色正好,月亮悬挂在天上,如一个巨大的银盘,银辉耀耀,屋顶上尽是一片霜色,他不由地摸了摸鼻子:“这种月色,岂能无酒——”
他忽然顿住了,远处的阴影中有什么动静,那绝不是蝙蝠或是猫儿,它们是不会发出这样轻的动静的,那只可能是人——深更半夜在此偷偷摸摸——他颇有兴趣地跟了上去。
那人动作轻巧,左弯右拐似是对这白家极其熟悉,柳画梁正猜测他会不会是哪个白家护卫在巡逻,就见他刹住了脚步。
柳画梁笑了笑,因为他发现那少年便是他找了一个晚上都无果的雅天歌,秉着有热闹不凑白不凑的原则,他小心地靠近了几分。这时他想起了这空谷清音正是竹空弦所住的院落。
柳画梁翻身上了房顶,从缝隙中往里看——白家所有的漏洞他都一清二楚。
竹空弦睡的姿势并不奇特,那是个抱着心爱之物的姿势,他死死将那把余音琴抱在怀中,甚至没有把那根冰丝弦拆下来,任它在胸前泛着幽幽绿光,他却睡得十分安稳。柳画梁心道,这人的天赋的确差了点,但对琴的心意倒是挺足……
雅天歌站在窗前,那黯淡的绿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他眯起眼睛,试图将弦拆下来,只碰了一下,竹空弦忽的抱紧了余音,眉头也蹙了起来,他翻了个身,咂咂嘴,方又安静下来。雅天歌等了一会儿,直到他彻底放松。雅天歌的指尖燃起了莹蓝色的光,他将手指移近琴弦,蓝色的灵力注入了绿色的琴弦,原本幽暗如鬼火般的绿被蓝色压制,几乎只是一瞬间,整个房间便陷入了黑暗。
柳画梁在房顶目送雅天歌带着琴弦远去,没有追,他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少年,那样的灵力和掌控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符,这样的人若是有心学琴,那必然是比屋里的那位更加出色的琴师,何况有好戏看,他又怎么能错过?
天色才微微泛白,竹空弦抻了个懒腰,将脸在琴上蹭了蹭,忽然觉得不对,他摸了几把,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的琴弦!我的琴弦啊!!!谁偷走了我的琴弦!!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哀嚎声传遍了整个白家,竹空弦拔腿往白辞青所在的归一院跑。
白辞青急匆匆地赶来,忙安慰道:“空弦莫急,我这里虽然不算是铜墙铁壁,也绝不是寻常人能随便进来的,你先别忙着嚎,再好好想想,会不会是昨晚放在哪里柜中忘记取出来了?”
“我趴进去找过了!没有!”竹空弦气得直跺脚,“白二哥!你可得帮我主持公道!我的弦——”
雅正南见他急得团团转,忍不住问道:“竹庄主你如此着急,可是这弦有何特殊之处?”
“特殊?这弦可是我哥哥当年留给我,说是什么魔王的……”
白辞青猛然伸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屏退左右后颇有些气急道:“你这弦是‘四宝’之一?”
竹空弦点点头。
“你……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拿出来!”
“因为它音色好啊,何况我也是想为二哥你撑场子嘛!”竹空弦理直气壮。
“你……”白辞青的脸色铁青,半晌才道:“通知梅家,有急事找他们!”
竹空弦拉住他:“二哥!我的弦……”
白辞青转过头,脸色如同染了一层薄霜,竹空弦吓了一跳,委屈地放了手。
丢了一根弦,这书画展却还是要开下去,但是几天来,画上的猫狗却越来越多,而最令人尴尬的是,这些猫狗笔法精妙、意趣横生,在画中显得格格不入,越发显得原画拙劣。
白辞青被怨声吵翻了天,一开始还没怎么注意,以为是哪家门派的小辈恶作剧,便派了一些守卫夜里去守着这些画,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守卫值守一夜,第二天看到画上的猫狗也是目瞪口呆,纷纷指天发誓自己没有玩忽职守,于是柳画梁也被派来了。
柳画梁沿着流墨台绕了几圈,将画看了个遍,有几只猫狗笔触粗糙,分明是他和那小鬼的手笔,另几幅却绝非他们这些门外汉能画得出的精巧。柳画梁心道,也不知是哪位名家竟如此无聊,却全然忘记了自己正是这“无聊人士”之一。天色渐渐黑了,柳画梁打了个哈欠,低下头开始打瞌睡。
一阵微风拂起他几缕额发,耳边响起少年清亮的声音:“你不怕我杀了你?”
“只怕你不来杀我。”柳画梁半睁开眼睛。
“……”雅天歌作了一番心理斗争,“为什么?”
柳画梁嬉皮笑脸道:“你杀又杀不了,打又打不过,这么一算,其实你不是来杀我,而是想我了……”
“……”雅天歌怒道:“你以为我真杀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