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我看他只是饿了,这碗送他便是,你再去给我烧一碗。”无梦端起面条递给那男子。
“这……”小二赶紧伸手拦住了他。
无梦看着他道:“怎么?”
小二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这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
“混账东西你给我弟弟吃什么!”街道上传来一声高喝,接着一个面容憔悴,仍能窥见其五官精致的年轻女子疾步走到那男子身边,一把抢过面碗,细声细气地吼道:“你干什么!你这东西不干不净的,还想喂给我弟弟吃!”
“你胡说什么!”小二瞪着眼睛走过来,“什么不干不净!”
女子努力摆出凶恶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像只发怒的小白兔:“谁不知道你这店里往碗里乱加东西!骗骗外人也就算了,你还想害我弟弟!你良心呢?!”
“我加的是调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信口雌黄的扫把星,连自家小扫把星都顾不好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你这王八蛋……”女子的脸涨红起来。
“哦……我知道了……”小二贼眼一转,做了然状,“你是不是看这位公子年轻,春心萌动发骚了?啧啧,克死了爹妈,克得弟弟成了个傻子,现在浪到我店里来了?想来害我?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
“你!”女子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桌边的无梦忽然站了起来,端着碗几步走到小二面前。无梦比小二整整高出一个头,两只手指轻易的捏住了小二的牙关,将整碗面汤灌进他嘴里,然后顺带把碗扣在了他的脸上。小二毫无还手之力,呛得跪在地上说不出话。
女子在一边惊得瞪大了眼睛。
无梦冷冷道:“你加了什么?”
小二咳嗽不止,说不出话来。
女子结结巴巴道:“我……我也只是瞥见……”
无梦眯起眼睛,小二吓得连忙道:“是泻、泻药,我……我一时糊涂,真的只是泻药,最多一两天就会好的,我只是想让你多住两天……你……你别杀我…….”
无梦看了女子一眼,小二忙扇了自己两巴掌:“是我嘴贱,我嘴贱!扫把……啊呸,凉妹!凉妹妹!我给您赔不是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我该死啊!从今往后我要是再敢提起这事儿,我就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见小二抖如糠筛,女子狠狠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记着这话,下次再得罪我,就不得好死!”
说着,她伸手来拉那男子:“沁儿,我们回去了。”
沁儿缩了缩身子,一下子躲到了无梦身后,他低着头,逃避女子的目光。
女子有些急了:“沁儿你做什么,快跟我回去!”
朱楼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女子,忽然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个朦胧的猫脸,眼角上吊,胡须又细又长,嘴巴微张,露出一副笑脸,那张猫脸在她的脸上摇摇晃晃,有人道:“你带我去那边看看行吗?我想买点东西,你替我送给他……”
“你送他东西?你有钱吗……”
朱楼回过神来,沁儿已经被女子从无梦身后拖出来,理当来说,沁儿就算是脑子不太灵光,但是正当年华的男子,无论如何力气都不该输给一个看上去十分文弱的女子,但是沁儿在他的姐姐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沁儿似乎很害怕,他极力抗拒着,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无梦。
无梦原本一脸冷漠,直到被朱楼撞了撞后脑勺,只好拽住了沁儿另一只手,道:“他不愿意回去。”
女子见是无梦拉着,略收了收脸上的气恼,道:“这位英雄你有所不知,他不回去便会惹是生非,我家徒四壁,实在经不起他再在街上东砸西砸。”
无梦犹豫了片刻,正想松开,沁儿却死死拽着他,他摇着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无梦:“救……救我……”
朱楼的眼前突然被血色浸染,他在那无边的殷红中看到那双上吊的眼睛,猫的眼睛泛着幽绿的光芒,它张开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喵——”。
☆、仇恩(二)
从沁儿一出现便把他当做哑巴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无梦重新将五指缩回,继续握住那细瘦的手腕。
女子急得跳脚:“你干什么!”
无梦一言不发地撩开沁儿的衣袖,上面除了有一块显然是刚刚在街上乱跑时不小心撞出来的淤青外,还算白嫩。他有些困惑地问道:“你为什么怕她?”
沁儿拉着他的衣服,几乎将头埋在他背后:“她……她杀……我……”
闻言,无梦果断地一用力,把他拉到了身后,将耳朵贴近他:“你说什么?”
沁儿瑟瑟发抖,不管无梦如何挣扎,就是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手,推搡间无梦的斗笠被碰歪了,女子愣了愣,突然小声道:“英雄刚刚替我解了围,便再做个好事,跟我一道将他送回去吧,这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他是我弟弟,神志不清醒,他若是不肯回家便只能流落街头。刚好我家也有面条,我下一碗给英雄如何?”
朱楼在无梦的眼前晃了晃,笑道:“教你的又忘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可是……”
朱楼道:“你得找个地方吃饭睡觉,这里的小旅店不可信,难保弄些花招,我看她家就不错,现成的,好歹你还救过她,一件闲事换一夜安眠,划算买卖。”
“可是男女……”
朱楼拍他脑袋:“想什么呢!人家还有个弟弟,谁让你跟她睡了!”
“哦……”无梦悻悻地点点头,答应送沁儿回家。
女子在前头带路,一路上嘴不停,朱楼自认话痨都对她叹为观止。从她的话中得知她叫做姜凉,小时候被姜氏夫妇收养,十多年前父母暴毙身亡,留下她和弟弟姜沁两人相依为命,但是弟弟自父母亡故后精神一直不太正常,她必须得时刻注意着他不让他出去惹事儿,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朱楼一路上总觉得姜沁有些眼熟,想了半天却又想不起来,于是问道:“你这次好像还挺热心?”
无梦低声道:“反正我不管你也会把我扔出去,不如我自己主动。”
“孺子可教,”朱楼笑道:“可我怎么总觉得这次,是你自己想帮他?你可别把锅都推给我啊。”
无梦似乎自己也有些莫名,他闷声道:“大概是被你传染了吧。”
朱楼思索片刻,还是想不起来,于是百无聊赖地坐在姜沁头顶,他突然出声叫道:“雅天歌。”
无梦转头看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慌里慌张地把头转了回去:“你叫谁呢,吓我一跳。”
朱楼大笑起来:“这名字可比无梦那等六根清净的名字好得多了,还白占别人便宜当了个哥。”
无梦埋头走着,也不回话。
姜家很快就到了,虽然这镇上大多数的房子都是破草房,但是这间格外的破,堆在房顶的稻草都发黑了,屋内四处漏风,将小桌上蜡烛的光吹得摇摇晃晃,更显得阴森,而且屋内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姜沁一进屋,便缩到角落的稻草堆里,简直想把整个人埋进去一般,只留了个屁股撅在外面。
姜凉叹了口气,让无梦坐在小桌旁,自己则拧了布,硬是给拼命侧着脸不肯配合的姜沁擦了擦,朱楼在一旁围观。
姜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家窄小破旧,委屈英雄你了……”
无梦摇摇头道:“是我冒昧打扰。”
“那你先坐,我去给你烧面……”她瞥着姜沁,一步一蹭地烧面去了,无梦则随意的用指头玩着烛火。
朱楼飘过来坐在他对面,无梦抬头看他,那魂魄半透明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被烛光染上一层温柔。
朱楼不怀好意地笑道:“你猜猜为何你这次如此热心?”
无梦:“……为什么?”
朱楼扬了扬下巴:“因为他长得甚合你心意。”
无梦看着他,垂下眼睫道:“合我心意的只有一个。”
朱楼道:“哦?哪一个?”
无梦转过身道:“最好的那一个。”
昏暗的墙角,稻草堆里探出一张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中也苍白到诡异的脸,纤细的脖子,因为太瘦而显得极大的黑色眼睛直勾勾盯着无梦,露出不安和惊恐的神情,口中念念有词,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无梦突然皱眉,朝他走了一步,那姜沁连忙翻身躲进稻草堆,企图将自己埋起来。无梦一把将他拎出来,姜沁慌得手脚乱挥,口中吱哇乱叫。姜凉扔下锅盖就跑过来,锅盖磕到灶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随后落在地上,姜凉见无梦拎着他,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英雄,我弟弟冒犯您了,请您别见怪,请您别见怪啊!”
无梦不确定道:“你弟弟……”
朱楼的视线中,姜沁那瘦到几近变形的脸渐渐柔和,变成还带着婴儿肥的孩子的脸,他眨巴着大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姐姐,你真好看!和大强那个猫牌牌好像!”
“姐姐,他们要带你去哪儿呀?我也想去,可是爹娘总不让。今天我问过大强了,他说那猫牌牌是在集市上买的,我让爹爹买了送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