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姑倒挂在树枝上道:“什么事。”
那孩子被吓的退了一步,随后就笑起来,奶声奶气道,“你又输给我娘了?”
翠姑道:“谁跟你说的?”
孩子道:“李叔叔说的!他让我跟你说别伤心。”
说到此处,孩子忽然压低声音道:“翠姑,李叔叔是不是喜欢你啊?”
“一会儿我就去打断他的腿!”翠姑翻身下树,捏了捏孩子的脸道,“小混蛋,最近又长高了。”
孩子把眼睛笑成两道月牙:“我娘说我以后一定比我爹还高!”
翠姑道:“那是自然,你们柳家后蛋推前蛋,一蛋比一蛋更混蛋。”
朱楼笑道:“了不得,这家子感染力太强,翠姑完全沦陷了啊。”
这次梦境中断的时间长了些,隐隐的有微微橘红色的光亮起,忽然就成了火海,熊熊烈火灼烧着扭曲的空气,翠姑的眼前一片模糊,断断续续的对怀中人道:“你们柳家人,还真是我的克星啊……小混蛋,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眼前的情景突然消失了,一道奇怪的光从眼前掠过,朱楼伸手阻挡,无梦却更快,一掌就将它击落在地,那光化为一个红衣人。红衣人原本伏在地面,此刻长袖一挥,直朝无梦卷去,无梦连碰都不碰它,侧身闪过后将那红衣人击了个粉碎。
朱楼道:“什么东西?”
无梦道:“鬼气,刚好能与他被封印的记忆相对抗。”
“鬼气?他的记忆被封印了?”朱楼蹙起眉道:“姜凉说他在几年前都还很乖巧,莫非是因为……”
无梦道:“因为在那之前,他的记忆被强行封印,而封印之人功力太浅,影响到他所有的记忆,导致他失却神志,憨傻无知,后来或许是有人看不下去这般行径,便以鬼气和那封印之力相抗衡,可惜这鬼道行也不足,所以姜沁偶尔会想起一些片段,便成了如今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
无梦吹了声口哨,幻境中亦响起回音,他们很快从夜歌中脱离,无梦收起画卷,姜沁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是面上还有些许痛苦之色。
朱楼望着门外探头探脑的姜凉道:“先去问问她吧。”
无梦扭头看向姜凉,冰冷的目光吓得姜凉一个哆嗦:“英……英雄,我弟弟怎么样了……”
无梦道:“他暂时无碍了,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姜凉道:“什、什么问题?”
无梦道:“你的弟弟究竟是为何而疯?”
姜凉低下头道:“这……你不是看到了吗?他……他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缠上他的东西。”无梦微微眯起眼睛道,“并不会让他做什么噩梦。”
“不是噩梦?”姜凉不敢抬头,搓着手小声问道:“那……那是为何……”
无梦道:“那可就要问你了。”
“问……问我……”姜凉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不知道吗?”无梦道,“那好啊,我进去后,对身体里的封印动了点手脚,不如你猜猜,等你弟弟醒了以后,他会有何反应。”
姜凉突然激动起来,失声道:“不!不行!你不能动他的封印!”
“为什么?”无梦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因为他不是你的亲生弟弟,还是因为,你亲手杀了他爹娘,逼疯了他,还封印了他的记忆,陪你演这姐弟情深的戏码?”
姜凉豁然抬起头,整个人缩了起来,她摇着头道:“没有,没有,我没有……”
她疯狂的摇着头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你们这些魔鬼!疯子!我怎么可能杀他爹娘!你们怎么敢说这种话!你们滚出去!从我家里滚出去!!!”
“用完就扔,精彩啊。”无梦道:“可惜啊,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么?我虽不想管,却无奈有人非管不可。况且你做都做了,竟然还不敢承认么?”
“不!不!不要!不要!!”姜凉冲上来尖叫道,“求求你们,不要动那封印!不要让他知道!那东西不是走了吗?让我们继续平静地生活不好吗?为什么你们要害我?害我今后没有安生日子,他会死的,他会死的你们知道吗!你们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无梦冷笑一声道:“害你?我只是告诉他事实。”
姜凉眼中全是血丝,状若疯癫:“什么事实?我们父母双亡,他是我弟弟,数十年来我们相依为命,这就是事实!”
“你自然可以活在幻想中。”无梦一字一句道:“可你没有资格,决定他该知道的事实。”
“不不不……不是的……”姜凉低下头,语气也软下来,“我只是……只是……只是想过安生日子,你们为什么不能成全我?”
她抬起头看着无梦,眼中满是狂热和愤怒:“我们不是同类吗?我是在帮你啊!而你,你怎么可以残害同类!你怎么可以!!!”
她猛然拔出藏在身后的细刀直朝无梦扑来,那刀光冰冷凌冽,带着没有温度的憎恨,她毫无障碍地捅进了一个单薄的身体。姜凉内心狂喜,她甚至抽搐着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然后她抬起头,有些难以理解地眨了眨眼睛。
殷红的血液沿着刀尖滴落在地上,仿佛开出了一簇簇迟来的旧花,翻涌着绝望的芬芳。
空气凝固了,几个人一时都没有出声。
姜凉缩回手,呆呆地看着扎在沁儿胸口的尖刀,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叫道:“沁儿……沁儿?”
她搓着满手的鲜血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不可能啊,我要杀的是他,明明是他,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杀你,我……为什么……沁儿,为什么???”
姜沁不知是何时醒来下了地,此刻站在她的面前,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空洞的笑容:“姐姐。”
姜凉慌忙伸手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沁儿,你……你醒了?”
姜沁道:“姐姐……”
姜凉抱着他,跌坐在地上,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她说的话:“沁儿……”
“姐姐……”姜沁有些费力地从脖子上解下一个东西,塞给姜凉,“我答应你,要送给你的。”
姜凉睁大了眼睛,握住了姜沁的手,那牌子在掌心搁着,坚硬而温暖:“你记得……你记得我……”
姜沁握着姜凉的手,轻轻抚摸她手上的老茧,“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姜凉哭了,泪落在姜沁的脸上时已是冰凉,不知是被这无孔不入的风吹凉的,还是它原来就没有温度。
“不苦,一点也……”
姜沁摇摇头,面色温柔的有些诡异:“我……讨厌这把刀,你能不能,帮我□□。”
“可是……”姜凉咬着唇。
谁都看得出来,以姜沁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要这刀□□,他必死无疑,可即使不拔刀,也不过是能延缓一时半刻的生命。
“姐姐……”姜沁的声音已经近乎呢喃,“我、我不能这样去见爹娘……”
姜凉含着泪摇头:“我不会让你去见他们的!你休想!你休想!!!你们一家团聚,我……”
姜沁的眼神都要散了,凭着一口气撑着:“求你了,姐姐……”
姜凉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她的眼中浮现出极度挣扎的神色,姜沁抓着她的袖口,小幅度地晃了晃。
姜凉闭了闭眼,终于粗鲁地揉了揉眼睛,全身泛起一层浅红色的光,红光缓缓包住了姜沁。姜凉又摸了摸他消瘦的脸:“不要死,不要死,姐姐求你了。”
姜沁似乎笑了笑。
姜凉一手握住了刀把,闭上眼,猛然将那把刀拔了出来。
无梦手指一翻,画出一道符,没入姜沁的伤口。
朱楼道:“‘略懂’先生,这次又是什么?”
“别人送我的。”无梦面不改色道:“未免临死话说一半,这符能帮忙拖延一时半会儿。”
姜沁已然出气多,入气少,他抓住姜凉的手,将那把沾满自己鲜血的细刀轻轻拿下来按在胸口,他的嘴唇越来越白,呼吸急促起来:“姐姐,我好冷啊。”
姜凉连忙抱紧他,她的脸色近乎青紫,竟也泛出一股死气来:“不要怕,姐姐抱抱就不冷了……”
姜沁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姐姐……”
姜凉低下头,将耳朵凑近他:“你说。”
就在那一瞬间,姜沁的脸忽然扭曲,甚至连无梦和朱楼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姜沁已将那把细刀刺入了姜凉的胸口,然后他缓缓地,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把刀推了进去。
姜凉却没有任何反应,她抱着姜沁,面色安详,好像被尖刀刺穿的人不是她。
姜沁看着她,眼睛忽然红了,泪光一点点泛起,然后他慢慢地笑了:“姐姐,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姜凉点点头,轻轻笑着,用一种唱摇篮曲一般的语调道:“好啊。”
无梦身后的书箱里爆发出极亮的光来,接着一只洁白的鸟儿从里面扬首飞出,绕着姐弟俩啼叫着,声音如泣如诉。
鲜血在胸□□融,他们犹如两只野兽,在无可解的困境中挣扎、撕咬、纠缠,直到最后的最后,憎恶和爱融为一体,他们再没有力气去分辨,然后死在令人不齿的幸福和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