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一声不吭,连滚带爬地往前冲去。
朱楼在后头笑得没心没肺。
跟着无梦走了一段路,却像是越走越偏,直走到了荒郊野外,周围没有一丝灯光,朱楼道:“醉鬼,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话音刚落,朱楼就觉得眼前一亮,抬起头时,周围的荒地已经不见了,他们竟走在一片森林之中,周围尽是参天古木,却不让人觉得阴森。
每棵树上都挂了数盏灯笼,时明时灭,更奇异的是,他们每走一步,灯笼便会变一个颜色,走得快了,颜色变幻无穷,极为喜庆。若不是四周无人,简直让人错以为自己置身上元灯会。
距离森林不远处是一座极其显眼的楼阁。
楼高四层,看上去却比普通的九层还要高些,巨大的飞檐上挂满了各式灯笼,泛着幽幽红光,在最深的夜色中,像是一面面招魂的幡旗,像是一只只勾魂的鬼眼,映出阁楼上精细的画栋雕梁,竟无端令人生出被诱惑了的错觉。
“藏心阁”三字在层层灯光掩映下显得轻佻诡异,若是没有阁顶的飞天女像,说是鬼楼也有人信。
那飞天女像体态纤细,姿态飘逸,像是仰头眺望天边月,身上衣物仿佛在夜风中飞舞,面目虽模糊不清,但绝色美人的气度风韵本就无需靠脸佐证,这尊雕像便是如此,不见真容,却人人都识得她是绝色。
规模浩大的楼阁金碧辉煌,星星点点的红光鬼气森然,阁顶却竖了一座飘然欲仙的女像,这三样风格迥异的景象居然莫名和谐,朱楼的好奇心一时到了顶点。
“这是什么地方?”
无梦犹豫片刻,才慢吞吞吐出两个字:“青楼。”
朱楼有些意外地挑眉,他看得清楚,这地方刚刚明明还是一片荒芜,居然在片刻之间凭空出现了如此高大的楼阁,明显就不是什么善地,无梦其人,平时怂得如同一只乌龟,没想到却如此急色。但色胆也是胆,虽然这胆用得不大是地方,但总比只会哭哭啼啼要好。
无梦见他盯着自己,似乎有些窘迫,道:“我也不知道会是这地方,我们还是回去吧!”
朱楼嗤笑一声道:“都是男人,害羞什么!我懂的。”
“你懂什么了,我不想进去……”无梦嘟哝着跟在他身后,额头上渐渐渗出一层细汗。
明明楼阁就在眼前,但是这一人一魂在树林中转了好一会儿,却觉得没有接近半分,朱楼停下来道:“这树林好像有些奇怪,我们是不是一直在转圈?”
无梦抬起沉重的脑袋,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
说着,他又想去拉朱楼的手,朱楼想起他抓不到就要哭鼻子,下意识地缩了手——谁知道就这么个动作,让无梦愣了片刻,然后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把嘴一撇,泪眼朦胧。
朱楼有些头疼道:“醉鬼,你是不是没断奶啊,到哪儿都要牵手?”
无梦道:“我害怕嘛……”
朱楼转移话题道:“你刚刚说雕虫小技,可是有什么办法?”
无梦抽抽鼻子道:“你牵着我的手,我就告诉你。”
朱楼懒得理他,扭头看了了一圈后跃上一条亮着灯的树枝,枝头的灯立刻熄灭了,它旁边的那盏却亮了起来,朱楼指尖的灵力一闪而过,果断地斩断了将灯绑缚在枝头的线。
只听“彭”地一声,那精致的小灯落地,摔了个粉碎。
朱楼朝藏心阁看了一眼,嘴角带起一丝笑容。
原本灯火辉煌的森林大片大片地暗下去,“彭彭”声不绝于耳,藏心阁里很快派出了人,而此时,朱楼和无梦早就已经顺着他们来的路蹲在藏心阁附近了。
无梦道:“我们进去看看?”
朱楼歪了歪头道:“‘我们’?你要如何进去?”
见无梦傻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满是“你竟不打算带我进去”的震惊,朱楼笑咪咪道:“你在这等我,我先去探探路。”
说着他居然真的一闪身就不见了。
朱楼想象着无梦在外头一脸懵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光明正大地晃进藏心阁,辅一进门便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这楼阁占地极广,大厅被修作一个圆形,往上则层层缩拢,天顶极高,身在其中竟有一种渺然的苍茫感。
整个大厅以黑白为主调,只有正中央悬挂着的一副“恨”字是朱红色的,在这一片冷色调的环境中格外显眼,有几分凄厉的阴森。
……这大厅怕是要吓走一半的客人吧?
朱楼感到不可思议,莫说这偌大的厅堂竟无一人,青楼中来去自由,哪怕是挂“一/夜/欢爱”的“爱”字,也绝不该是“恨”。
似乎是为了解答他的疑问,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里怎么挂了个‘恨’?可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阁主有什么故事?”
朱楼转过身,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蓝衣公子慢慢晃荡到那副“恨”字前,这公子走路时微微仰着头,一看便知平日里定然养尊处优,手中拿了把比普通的扇子长出将近一倍的铁扇,拢得利落笔直,在灯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他用扇子点了点字面,微微偏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人是个穿着金贵的男子,男子略弯着腰,眉目中都是讨喜的笑容,大概是老鸨之类的人物,他道:“藏心阁,藏心事,不闻不问无人知。无人知是怕人知,恐人知,畏人知,以至恨人知,这心事既以血为墨书写,笔笔画画恨不能渗透纸背,在这纸上戳出血来,想是极恨。‘极’恨背后必然藏着些不能为人知、不齿为人知之事,若是知道了反倒招来祸事。”
蓝衣公子冷哼一声,道:“那他何必把这字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岂不是招人来问?”
男子道:“自然是招人来问,但招的,却只有一个人。”
“惺惺作态,矫情无聊。”蓝衣公子道:“有恨便消,有爱便求,不死不活地挂在中间膈应别人,当真令人窝火。”
男子道:“公子敢爱敢恨,令人敬佩,然藏心阁乃风月之地,爱恨纠缠自然无法肆意潇洒,公子不妨体验一番,没准也是别有滋味啊。”
蓝衣公子哼了一声:“红凤呢?”
“候您多时了。”
朱楼眼睛一亮,正想跟上去看看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哥看上了哪个姑娘,身后忽地探出一个脑袋:“你在看什么?!”
朱楼一回头,发现无梦不知什么时候蹲在自己身后了。
“……”
无梦眨眨眼,似乎有些怕他责备,小声道:“我一个人待着害怕,你万一不回来,我怎么出去啊……”
大厅里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朱楼一把捂住他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人!”
朱楼毫不犹豫地把他拉起来:“快说你是来嫖的!”
无梦:“……”
老鸨道:“藏心阁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绝不过问您的私事,贵客不必躲藏,若是不放心,楼中面具甚多……”
“不……不必。”
无梦从门外走了进来,朱楼已经干净利落地撕下无梦身上一片一指宽的衣襟,将他的眼睛蒙了起来:“我是慕名来……来嫖的。”
老鸨:“……”
☆、夜探藏心阁(二)
老鸨谨慎地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无梦一番,见他身上衣服的材质皆是上乘,被宽阔的肩膀架起再被腰线收拢,四肢修长,手指细腻洁白,眼睛上的布条也遮不住他挺直的鼻梁,不点而红的嘴唇似笑非笑,这模样,不像是来嫖的,倒像是……
那蓝衣公子不耐烦道:“聊完没?红凤呢?”
老鸨忙道:“我这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粉色的人影突然从天而降,像一只蝴蝶一样扑落在地面,明明看上去飘逸轻盈,落地却发出沉闷的声音。
似乎是个女子,手脚都已经僵硬了,蜷曲着手指仰面朝天。
蝴蝶身上长长的轻纱缓缓坠下,像一只温顺的猫咪卧在她的身上。
大家都僵住了,直到有个人惊叫一声飞奔过来,急急将蝴蝶拢进怀中。
那是个面容精致的男子,衣服像没穿好一般懒懒散散地挂在身上,他满脸愕然地看着渐渐被血染透的衣服,和被摔得扭曲的肢体,闭上眼睛,将头埋在那女子的胸口。
朱楼有些好奇地上前看了看
那蓝衣公子皱了皱眉,不悦道:“你这藏心阁要改名为藏尸阁了么?”
老鸨慌忙冲他和无梦道歉,四周围上来几个打手要把那男子拖下去,那男子却紧紧抱着怀里的身体不肯动弹,他几次试图松开,却在别人拽他的时候又将手指扣得死紧。男子的胸口猛然起伏了一下,从喉咙里挤出了长长的,嘶哑的哭声。
几个打手视若无睹,强行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走,他绝望地叫着,地上被拖出一道血痕。
蓝衣公子又皱眉了,他用手中的铁扇点了点那些拖拽的人,道:“等等。”
他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有些惊讶道:“红凤?”
那男子一下子挣脱了身边两人的压制,爬到他脚边,抱住他的大腿道:“是,是红凤!您可是她的恩客?求求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她不能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