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太长,只需留住此刻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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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衍与顾悬砚在长津住到了立春。
立春之时,万物复苏,千里之外的青岩山中,古树重新抽出了枝叶,满山皆是新绿,一片生机勃勃之色。
可青岩议事厅内却压抑得很。
平时空旷的内厅如今坐满了人,黎山掌门黎岳先上前一步道:“李掌门,今日/你便给个痛快话,顾悬砚与秦鸣奚那两个小畜生你到底管不管了?”
这话说得及不客气,厅内众人都皱起了眉。
按理说,此处有不空禅院主持了悟大师,有妖修界的青鸟、玄武、白虎三族,就连同为道修的,也有栖碧与青岩、蘅云的长老,都是声名显赫的门派。黎山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是轮不上轻易插嘴的。
但因为顾悬砚伤了他们的人,有了苦主,黎岳说话便理直气壮起来。李旬机撇了他一眼,还是答道:“秦鸣奚与顾悬砚已经被逐出师门,所作所为,生死荣辱皆与本门无关。”
“李掌门,话可不能这么说。”黎岳嗤笑道:“如今谁人不知你们青岩教出来了个北荒的魔尊,说几句话就要废人修为,还偷了佛门的舍利。虽说已经出了师门,但青岩也难辞其咎吧。”
童灵站在族长的身后,闻言探出头来,怒道:“胡说!明明就是你们想杀秦鸣奚在先,输了以后还颠倒黑白!”
黎岳面上挂不住了,怒道:“哪里来的这么不知礼数的女子,胆敢随意打断长老说话!”
话还未说完,便被青鸟一族的族长冷眼一扫,剩下的话便都吞进了腹中,不敢再看童灵,转而与了悟大师道:“大师,我们黎山小门小派受了委屈也不敢吭声,但贵院高僧舍利失窃,总得有一个说法。”
了悟大师念了一声佛号,轻声道:“黎施主严重了,世间万事不过一个礼字,若是有礼可讲,走卒乞丐受了委屈也是可讲的。”
说完,他向起身向众人行了一礼。
“本寺舍利不慎丢失,虽说塔冢之内留有魔气,但也不敢说一定是顾施主所为。但顾施主身为魔尊,必定有所了解,所以才烦请诸位一道,去往北荒问个清楚。”
这话礼数周全,不卑不亢,一时间整个厅内又静了下来,连童灵想不管不顾的说句“不去”,都被族长瞪眼制止了。
沉寂之中,有一道低沉声音响起。
“那便去吧。”
声音是从门口响起来的,所有人抬目望去,季长云抱剑倚在门前,从上次冰原至今,他已入小乘后期,哪怕只是站在最靠外得位置,也很难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他看着门外的新绿,语气平静无波。
“那便去吧,去北荒。”
第27章
春至以后,便是雨水。
无边丝雨细如愁,连绵不绝地落在长津城中,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扰人。顾悬砚一早便去了书房,钟衍一个人呆着有些无聊,便在院中练剑。
他的修行一日千里,隐约有破境的趋势。
等一套剑法下来,钟衍抬眼就看到了顾悬砚立于廊前,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对方见他看过来,笑道:“师兄修为长进不少。”
钟衍抬手挡住雨,径直往廊内跑去。等到了顾悬砚面前才颇有些得意的开口:“那当然。”又问:“出什么事了?”
如果没事,顾悬砚不会一大早就去书房,况且,昨夜钟衍也听到了北荒鹰隼的声音。
顾悬砚隐去了笑意,道:“师兄,我们要回去了。”
钟衍一怔,立刻明白了。
“是他们来了?”
顾悬砚道:“师兄,怕吗?”
钟衍闻言暼了他一眼,故意道:“怕你便不让我去了?”
顾悬砚低笑一声:“不行,师兄必须和我在一起。”
“这不就得了。”钟衍语气如常,“那便走吧,四修联手又如何,怕与不怕的,也总该闯一闯。”
这话他说得淡然,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回房间路上系统语气中都是忧虑:“你说话怎么和顾悬砚越来越像了?”
“有吗?”钟衍仔细回想,不得不承认。“好像是有一点。”
“你可要记得你的任务呀,别没把顾悬砚领回正途,自己反而被带上弯路。”
钟衍:“……我不是已经被带弯了吗?”
系统:“……不好笑!”
钟衍逗完系统,又安抚道:“好啦,我有分寸。”
系统便忧心忡忡的不说话了。
当初钟衍与顾悬砚从北荒来长津时,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意思,于是心情也万分自在。如今回北荒,面对着一大档子事,钟衍原以为心情起码会有些沉重,真到了这一刻,内心却毫无波澜,只有一点“总算来了”的感慨。
钟衍偏头看去,一旁的顾悬砚面色也依旧淡然无波,似乎并不觉得这事件大事。
*
冰原半空中,一行人御剑往北荒深处前进。
这场景眼熟得很,但上一次顾悬砚还是作为同行之人,被众多弟子敬畏。如今他已经成了这一行人的目标,甚至有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季长云想到这,轻微蹙起眉头。一旁的梁争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弟,怎么了?”
“有些不明白。”季长云开口道。“顾悬砚天分极高,只要潜心修炼,或许能成为道修之中最快飞升得道之人,我还曾经于此与他约战比试。没想到他居然入了魔。”
他面色一肃:“道修本就是为匡扶正义,清除妖邪余孽而生,他习于正道,更该明白这些道理,却为何误入歧途?”
梁争听完,怔怔道:“师弟今日居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啊……”
见季长云瞥了他一眼,梁争缩了缩脖子,道:“或许是为了秦鸣奚秦道友吧。”
说完见季长云一脸“这是谁”的表情,又赶紧补充道:“就是上次冰原之上……顾悬砚的那位道侣。”
“……”季长云明显也想起了上次的事,停顿了片刻,又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梁争没想到这件全修真界都知道的事,季长云居然一点也不清楚。转念又一想,季长云心中向来只有大道,每日都在山中练剑,从来不闻窗外事,自然没听过这些流言蜚语。
“据青岩弟子说,秦道友上次被仓栾所擒,给他立了心血誓——师弟也知道,心血誓除了原主自愿解契以外,只有修为更高的魔修能解。顾道友修魔或许有这个原因吧。”
季长云当然知道心血誓是什么,他皱着眉,沉默半晌之后才道:“虽然情有可原,但为了这种事就叛于大道,甚至入魔,未免有些因小失大。”
他说的这种事不是指钟衍被立了血誓,而是指情爱之事。梁争听懂了,露出一点笑意,语气温和。
“师弟,每个人心中重视的东西不同。你为除魔卫道而生,心中天道最重,但或许对于顾悬砚而言,秦道友就是他心中最重。”
“为了最珍视的人,其他种种便都是尘烟,不值得一提了。”
季长云不再说话了。
梁争看了他一眼,又小心措辞道:“其实也有很多修者觉得顾悬砚入魔也算情有可原,更是罪不至死——”
“师兄是希望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我能放水?”
梁争没想到季长云立刻看穿了他的意图,立刻红了脸,季长云继续道:“若是真如师兄所说,顾悬砚是为了守护心中最重,那就更该与我全力以赴了。”
……梁争说不出话了,红着脸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剑。季长云抬眼望向北荒深处。
步入小乘,五感更上一层,他已经隐隐可见那座宫殿的影子。
同样的,宫殿之中的顾悬砚也能感受到一行人的气息。
在钟衍最开始知道四修要来北荒时,曾经很从心的想过要不要就躲在长津避风头。但转念一想,矛盾一日不解决,总会有这么一天。
避无可避,便只能提剑而上。
他叹了口气,抬眼与顾悬砚道:“若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顾悬砚收回神识,低低笑出声,道:“是啊。”
两个人开着玩笑,气氛轻松得很。其实若真是四修中的大拿真联合向顾悬砚出手,顾悬砚能胜的概率并不算大。
如同当年最鼎盛时期的仓栾,仅仅是被道修界的长老联手,就已经元气大伤,只能在北荒极寒处疗伤续命。
但话说回来,四修到底会不会如约一齐向顾悬砚出手,还是未知数。
顾悬砚当初废了黎山弟子的修为,黎山与他有着深仇,必然会下杀手,但也只是一个排不上号的门派。不空禅院的佛修向来慈悲为怀,可顾悬砚胆大包天偷了人家的舍利,对方虽然不会杀人,是否会出手却不一定。妖修无冤无仇,何况还有童灵,应该不会动手。
至于道修……
钟衍脑子转得飞快,一旁的顾悬砚突然开口道:“季长云也来了。”
见钟衍转头看他,顾悬砚淡淡一笑:“他已入小乘境,有破镜之势,我能感受到他的神识。”
钟衍一惊,突然想起来,原书中结局顾悬砚死时,季长云正是小乘末期,在和顾悬砚决战之中破境,最终胜了顾悬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