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挽回尊严,先王义不容辞义无反顾一马当先地,又给神殿里种了一棵树。
便是后来的豆翠荚!
原来他一开始就试了阴阳一套的配方。只是他没想到榴朱果能帮自己赢得弟弟的尊敬,更没想到豆翠荚能让他赢得天下的尊敬。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人才!是个当神仙的料!
结果他的神仙耳畔终于清静了,地上凡人自己又不太平起来。
明明无论男配女、男配男还是女配女都不用烦恼后嗣问题了,大家都能生,偏偏在“生”的问题上争执不休。
女女家的吵:“都是女的,凭什么你不生?”
男男家的也闹:“都是男的,凭什么让我生?”
先王又不得清修了,头发都被他自己薅掉几茬儿。思来想去,终于,他一拍秃瓢脑袋想出了个绝妙的馊主意:给仙果加使用期限。
榴朱果服下,无论单生双生,三胎为满,若还求子,夫夫商议后再寻神官择果便是。求子需有官凭契书,证明双方乃名正言顺的一双人,未婚者不得索求。
豆翠荚的效用则仅有一胎。同样需出具婚配契书。
问起为何男女有差,先王振振有词:“子房结珠每次只得一枚,男无癸水,行房即得,百发百中的。雄根送粉,一次可有千军万马,耗损精,啊呸,粉饵报废率高!一击若不中,接二连三,当然使用时间会短一些嘛!”
如此解释虽然很贱很下流,倒也被众人接纳了,总算又平静了一段日子。
之所以是一段日子,显而易见,世间事总是新疑叠着旧难,一波一波地上演。过了几百年,百姓们突然意识到这个国家的婚配率虽然还是男配女占七成半,但剩下的男男占了一成半多,女女的反而极少数。
并非律法有限,或者坊间闲话,而是更实际的原因,钱。
民风再开放,凥卽国也好,此境的多数国情也罢,仍旧是男者为尊,能掌握权力拥有更高技能的总是男子。男人可以考试为官封侯拜相,女孩只能够念书学女红;男人当匠师做工人登台成角儿,女子不传不授,只能偷偷习之;男人的船更容易招徕熟练的水手,男人的生意更容易得到合作的约书。每个人都不说女子稍逊,但和善与宽容背后,默认的规则里仍旧是取男不取女。
一些家庭使然,女儿家抛头露面的机会也更少了。
就养家糊口这一条来讲,女儿家独立过日子,着实比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要辛苦许多。
因此上,不少女子又开始步出闺阁,为更多的机遇,为了能自食其力,也为了可以同男子一般发挥所长报效家国,她们积极倡议,寻求支持。
这固然是件了不起的事。只不过就目前凥卽国在位的这位主君来说,是不太容易实现的。
并非他专治跋扈瞧不起姑娘,毋宁说,在国人心目中他实在是位勤政爱民的好王了。比六百年前那位只顾自己成仙抛却臣民的二百五王好出一个通天的海去。
然而当今王上是男的,他性取向也是男的,成为一名受人爱戴的好王之前有十二年的时间被太后把持住朝政,一度是如履薄冰芒刺在背,长期失眠睡不好觉。好容易正本清源肃净外戚夺回王权,才过几年舒心日子,对“太后专权”依然心有余悸,多少患上了“恐女症”。要他尊重女性绝对没问题,他可以领着自家男后四处给女女证婚去。但让他推行改革赋予女子更多的话语权,譬如剑悬头顶锋逼颈侧,他后怕,头秃。
他觉得反正孤王儿子养好了,等王儿弱冠了,他就麻利儿退居太上王,抱着自家王后风流快活去。改革这么涨粉儿的操作,让给新王巩固人气岂非一举两得?
哎呀,孤王果然也是人才!
——正得意,忽听一阵急切凌乱的脚步声渐渐奔近,内监总管同女侍长一前一后来到御花园凉亭下,一个声声不好,一个嘻嘻坏笑。
“启禀王上,方才京师卫营来报,大将军领着一百亲兵把、把……”
王没好气道:“你边上喘气去,丹若说。”
女侍长上前两步立在石阶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回道:“主子爷绝对想不到,那仇猰领着亲兵竟把自己的将军府给冲了。”
王瞪大了眼:“捉奸?”
女侍长摆摆手:“立威!”顿一顿,纠正,“不对,是摆威,叫人知道知道,谁才是将军府的正主儿!”
王眯起眼搓搓手:“有意思!”
第2章 一、二
一、
这一晚折腾第三回了。
覃婴倒是习以为常,但也仅限于情绪上的麻木而已。身体上他远远不能习惯。从未曾习惯。
(删)
他无法理解仇猰所谓的“欢喜”,说着恶狠狠的誓言,强娶强占,叫人分不清这人究竟是来赎爱还是来复仇。
覃婴问过仇猰:“你瞧中我什么?”
覃婴知道自己姿容平平。幼年时脸上生过疮,就在右脸颊正当间,烂了钱币大小的一块,没好好治,很长时间结不起痂。后来好了,原先疮疱的位置不但凹陷进去,还成了紫黑紫黑的一块疤,愈加丑了。
早年巡回卖艺,覃婴总遮着幕篱。途径西南某国,男子尚黥面,皆以为美,见他自卑忸怩,萍水相交的友朋硬拖他去老巫医家刺面。喝下一碗红褐浓稠的汤药,他便昏沉沉睡去神智无知。醒来后抬手一摸,脸上多了枚图腾,似生足尾,爬上了颈颚。
老巫医说这叫虺,在本族的寓意主祥,生生不息。
捉镜来照,面上一朵蟠纹依着原来的疤痕缓缓舒展开躯体,尾端向下绕过耳垂勾曳而上,在耳骨处收卷起一个小涡。这面纹实际说不上多好看,可也别致有趣。至此,每经一处,覃婴操琴卖艺再不遮面,人们却都以为他乃夷人,纷纷爱看他面上的刺青了。
原本覃婴以为仇猰也是因这刺青而来,或者自己将因刺青惹祸。毕竟仇猰看他的第一眼显得怔怔的,随后猛地冲过来捧住他脸颊仔细观瞧。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看?无非就是这枚吉祥的图腾罢了。
仇猰也果然抚着他的脸颊一再摩挲。事后想来,仇猰似乎有些用力,搓得覃婴脸颊发热生疼。
这应当不是喜欢的样子吧?
然而既是不喜欢,因何绑回府中强戏双龙?事后又不得释归,锁禁一日,无媒无聘即行婚礼?
婚礼好大好隆重,司仪掌礼,拜天地拜君父,拜了夫妻,独独不拜高堂。
覃婴是被绑着押着行完礼的,周围的人都在欢笑祝贺,仿佛看不到这一个新人的不情不愿不堪。他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出专为他演出的玩笑戏,讽刺讥诮,一寸一厘地剐笑他的廉耻,宣告他余生只剩了洗不去的羞辱。
大将军的正妻,是将军府的大将军,朝堂上唯一的大将军,“大”之一字,是勋,是权。
所以覃婴始终要问,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仇猰给过回答,说:“我喜欢你,你便是我的妻,唯一的妻。”
毫无理由,不知缘起,像心血来潮的一次放纵。
覃婴以为,放纵总是短暂的,婚礼只是放纵的一环而已,翌日醒来,噩梦的延续是抛弃。倒也算得解脱,一身残破离开此地,何妨死得清静些?
但仇猰的放纵持续了十八个月,至今熊熊烈烈,像凶兽巡猎,寸草不生。
十八个月,长子嗷嗷,次子在腹,成亲当日的合卺酒送服一丸榴朱果,令覃婴难以摆脱母体承胎的命运,却阻止不了仇猰无所顾忌地在他身上宣泄。覃婴觉得自己连玩物都不如。他就是一头原兽,不许有心有情知爱知恨,无所感无所思。
(删)
“不许走!”这话仿佛仇猰对自己施加的一道咒,束缚他的理智,只在拥抱时催动,反反复复在覃婴耳边说了十八个月。
这不是覃婴要的答案。
也不是这场婚姻该有的初衷。
“不许走!”仇猰执拗而凶狠地说着,“不许你再走!”
走到哪里?去向何方?此生何往?
覃婴合了眼,泪落入发隙。
二、
看见矜墨正伺候仇猰更衣,覃婴不无讶然。
他不知晓时辰,但肯定不早了。仇猰的作息一贯刻板得过分,不误朝会,不怠练兵,从来天未亮就出府了。
覃婴吃力地翻了个身想撑坐起来,仇猰察觉了,转头看他一眼,冷冷淡淡道:“躺着吧!”
矜墨急忙赶到床边搀扶,听他这样说,主仆俩皆是一顿,坐也不是躺也不好。
“不难受?”
习惯了仇猰讲话不带主次,覃婴谨慎地接了一句:“还好!”
仇猰皱了皱眉:“请太医来看看吧!”
覃婴心头咯噔一声,明白他话里有话。边上矜墨已附和起来:“将军说的是,婢子这便打发小厮去请。”
仇猰点点头。
矜墨福了一礼,急急出得房门。
覃婴固然心下好奇,轻易不敢询问。
倒是仇猰今朝很有讲话的兴致,自己说开了:“老太太过来了。说满月百岁都没赶上,想抱抱孙儿,总要住到年后了。”
仇老太太一直同仇猰的兄长住在老家祖宅,兄长赁田贩粮,挺会积累家财。兄弟俩一个有钱一个有权,着实光宗耀祖。
成亲日久,仇猰话再少底下人的嘴可碎得很,矜墨丫头又是个伶俐的,挑拣着有用的回来全告诉给覃婴知晓了。所以覃婴始终对仇猰不禀告长辈私自婚配的事很是不解。都说大将军脾气古怪不循常理,这古怪得也忒是无法无天没大没小了。恶毒地编排一句,他这样岂非目无尊长,跟个六亲死绝的独杆子人有啥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