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凄厉的嘶吼穿破云霄,直击苍穹。
轰然之间,上千个鬼魂如硝硝黑烟见了风,陡然便都散了,只留下一串厉鬼不甘的哭嚎。
尘埃落定之后,原本的力量也如狂风刮过一般,嗖得脱离了段无迹。他四肢失力地跪下,视野一片模糊。
然则,在这一片模糊之间,他却瞧见原本一扇门大小的出口,已经越来越小。
“不要......”
他吃力着往前爬去,匍匐在肮脏的泥土之上,用仅存的法力去撕开出口,却只能勉强维持现状。
结界已经越发地小了,原本一座皇宫辽阔的地方,现在只有一间茅屋大小。
猩红的血液从嘴角淌出,照他爱洁的性子,往日断然是要立即拭去的。现下,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唔......”手下的无力感愈来愈重,他盯着已经不受控制的逐渐收缩的出口,喉间爆出一声呐喊:
“邵慕白!你给我出来——”
却是无人回应。
段无迹浑身颤抖,身上的法力终是越发减弱,宛如游丝。
他终是撑不住了,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嘴唇张了张,想再唤一声那人,却是惘然。
没了法力的牵制,出口收缩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很快就从锣鼓缩成了人头大小,渐渐的,只剩下一条细缝。段无迹呆呆看着,眸子顺着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蓦然!
眼中闪过一道光亮!
只见那狭小的细缝中,倏地探出来一只手,虽只有四根手指,但段无迹却清晰认得,那只手的手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饶是深重的血污也盖不去——那是邵慕白的手!
唔…无迹开挂的一章
第103章 冥界动荡(一)
宛如暗室囚徒终于窥见天光一般,他吃力地往前爬了些许。
下一刻,另一只手也从缝隙中探了出来,两手往外一扒,狭窄的缝隙便如布帛一般被撕开,接着,豁然大敞。
“啊,啊......”
段无迹痴痴望着,喉咙里发出虚弱的破碎音节。
如劲松拔地而起,邵慕白从逼仄的结界中脱身而出,在他出来的下一刻,结界彻底缩成了一颗桃核。他抬手一捏,那桃核便在手中碎成了粉末。里头的浊羽,自然无处可逃。
他周身是伤,跟段无迹比起来竟不知谁更严重。只是他有法术傍身,尚有气力说话。
他几乎跪在段无迹跟前,将人的上半身抱了起来,怅然若失地揉进怀里。
“还好你还在......我念着你才拼着命杀出来的,若是看不到你,我是真的要疯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能说话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对方身体里注入法力。
段无迹觉得找回了一些气力,灵巧的喉结滚了滚,道:“我很好,你呢?”
“我当然也很好了!”邵慕白在他额头亲了几下,“别看浊羽气势汹汹的,其实也就叫得厉害,本身没什么的。”
他故作轻松地说着,但最后浊羽几乎自杀式的进攻有多凶险,只有他知道。
段无迹攥着他的衣角,想起方才血淋淋的一幕,“刚刚,我生怕就那样,再也见不到你了......”
邵慕白握着他的手,温柔道:“怎么会呢?我是神仙,不会死的......”
段无迹气他每次都不把自身的安危放心上,骂道:
“什么狗屁神仙......我还是神仙呢......”
邵慕白抱着怀里的人一起往前晃了两下,亲昵无比。
“好~你是神仙,永远是我的小神仙,好不好?”
他哄着受伤的小魔头,直到这人因为体力不支睡去,他柔和的脸才凝重了两分——如果段无迹真是个凡人,单凭他教的那些法术,是不可能应付这么多厉鬼的。
他抱着云片一般轻的人离开,途中一直沉闷——无迹,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经过浊羽的这一遭,邵慕白直觉冥界出了什么乱子。否则,照之前鬼祖抢夺泪丹的形势来看,浊羽不可能一心想置他于死地。毕竟如果他们全死在结界里,最后这颗泪丹也就彻底没了。
他正这样想着,打算先将洗魂的事情缓一缓,去冥界看看。然则,待二人的伤势稍作好转,他正准备动身时,冥界却已被搅得天翻地覆。
最直接的证据,便是临沧脚下的土地,生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这是阴阳两界的通道,却不是冥界掌管的黄泉路,而是另一股暗黑的力量生劈开的。
“无迹,看来是真出事了。”
他望着黑压压的漩涡,以及时不时飞跃而出的鬼魂,面色沉重。
段无迹搭上腰间的蛟龙鞭,道:“我跟你一起去。”
“嗯?”邵慕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冥界。”段无迹解释道,“出这么大的事,你肯定会去的。我也一起。”
邵慕白心里犹疑,“但此去凶险,你的法术单薄,恐怕遭受不住。”
段无迹眼神笃定,“没有比你不在更凶险的日子。”
邵慕白唇角微扬,“好,咱们一同前去。”说着冲他摊手,“下头有很强烈的法力冲击,抓紧我。”
段无迹附手过去,“好。”
“哎呀。”邵慕白想起什么,“我忘洗手了!”
顾着段无迹的洁癖,往前他们拉手都是要洗干净的。
“少废话,快跳!”
而今日,段无迹却是不在乎的。
或许,在许久之前,他在这人面前就不在乎爱洁了。
冥界确实遭受了变乱。
贴身伺候冥君的鬼差在关键时候反水,放出了三颗泪丹。虽然知鬼率先发觉异样,却为时已晚,东皇归一得到泪丹之后,凭一己之力冲破了封印。三颗泪丹,加上积压了上万年的怨气和法力,足以让他把天界捅破。
那些屈身在忘川河中永世不能超生的厉鬼,纷纷响应东皇归一的号召,临殿皆毁,遇神皆杀。邵段二人赶至时,冥界已满目疮痍,硝烟横飞,昔日宏伟的冥君殿也化成一堆废墟,四处可闻怨鬼的哭嚎。
“前面那两个,站住!”
二人见冥君殿被毁,猜测冥君兴许会在知鬼的宫殿,正抬脚打算前去,却被身后的一对厉鬼叫住。
白祭回头,只见大约三十个厉鬼如军队似的,齐刷刷前来,个个怨气深重,周身漆黑,如一团吹不散的浓厚烟雾,只两个眼睛散着黄澄澄的明光。
“你们是谁?”
显然,他们不认识邵慕白。
段无迹见状就要去抽鞭子,被邵慕白拦下,对那厉鬼笑道:“我们是刚死的鬼魂,本来跟着黑白无常飘来的,现在他们不知所踪,我们也失了方向。”
厉鬼的头目道:“既然你们也是游魂,那么,可愿归顺鬼祖大人,干一番大事业?”
他手中的斧子闪着黑色的光,仿佛邵慕白只要说一个不字,就要迎面劈砍过来。
邵慕白想着目前情况不明,若是能伸进鬼祖内部打探一下消息也好,遂答允:
“愿意愿意!能干大事儿当然愿意了!”
转身之际,冲段无迹使了个眼色,“弟弟,我是不愿做一个无名小鬼的,咱们就跟着鬼祖大人好好干吧!”
段无迹额角一抽——这人的脸色怎么说变就变?上一刻还嫉恶如仇着要生啖鬼祖,下一刻就变身人家的衷心小跟班了。这样游刃有余的演技,恐怕宫廷里拔尖的戏子也赶不上。
样样都不服输的魔教少主自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于是他眸子一亮,脆生生道:
“好的哥哥!”
邵慕白:“......”
他怎么觉得,他家小魔头自从跟了他就变得傻乎乎的?
冥界的情况比想象的严重。
十八层地狱悉数倾塌,充溢着怨气的鬼魂就如雨点一般飞涌出来。一时间,东皇归一便有了千军万马,且个个衷心。
冥君被囚,知鬼被锁,所有隶属神位的神明以及效忠冥君的鬼差统统被废了法术,以长生锁禁锢在忘川河下。天庭得知消息,即刻指派人手,诛杀鬼祖东皇归一。不料十万天兵下凡,最终却铩羽而归。
天帝心急如焚,紧接着又指派了几路神明,也只能勉强压住局势,避免鬼祖进一步扩大战场,甚至荼毒人间。
冥君和知鬼双双沉于忘川河下,这个曾经关押东皇归一的地方,居然成了他们的囹圄。
河水一如既往的漆黑。这黑色有两个解释,一是,鬼魂在离开肉体久了之后,会变成本来的黑色。二是,河中流窜的都是不愿步入轮回的怨鬼,他们整日恸哭,最后眼泪没了,只留下黑色的血液。久而久之,这河水便彻底黑了。
此时此刻,由于万鬼奔逃,忘川河被迫打碎了往日的沉寂,河水流动湍急,潮势汹涌澎湃,有时一个狼头打上去,几近湮没十丈高的奈何桥。
“鬼祖大人万岁——鬼祖大人万岁——”
除了已经忠服东皇归一的鬼兵,半空还有许多刚钻出来的游魂,其尚不能运用法力,只凭着一口怨气存活。数百个游魂在半空打着圈高喊,嘴中只有这一句“鬼祖大人万岁”。声音凄厉如大漠昏鸦,只将人心都叫出一道裂缝。
从那队鬼兵口中打探到消息之后,二人便混进了看守忘川河的队伍中。然而他们的身子还是完好的形态,不似那些囚禁在地狱深处的,只有一团黑影的厉鬼。故而进不去最里层的牢狱,只能在河面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