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下令鞭笞,邵慕白却金蝉脱壳般挣脱了铁链,门外的段无迹也闻风赶来,两手一横,把邵慕白护在身后,说:“不准你打他。”
一茬接一茬下来,就算无病无痛也不好消化,何况,他本就身有剧毒,不能动怒。这样弄下来,他吐了一口血就晕了。
他的那些手下以为是邵慕白动了什么手脚,举起家伙就要跟他一决高低,好在段无迹在关键的时候站了出来,厉声呵斥那些教徒,让他们先将人抬回去。
“无迹,你哥很在乎你。”
事后,邵慕白对着一棵青翠的松木感慨。
段无迹望着松针尖端反射的日光,道:“我也在乎他。”
顿了顿,补充道:
“但他要伤你,不行。”
段无迹面子薄,不会戏文里那些酸溜溜的情话,只会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但就是这样最简单最直接的字眼,能偏偏钻进某人的心眼。
这是专属于段无迹的,最深情的情话。
邵慕白的那封飞鸽传书去得很快,待三日后,段如风苏醒,石希安已经在配第一次的药方了。
石希安本名“石平”,平,亦是取自平安之意。待到成年加冠时,师父思及他医术精湛,便取了“希安”,作为他的字。
石希安这人医术天下第一,既是他自封的,也是天下人公认的。
但,同他医术同样精明的,还有他那张嘴——气死人,不偿命。
而段如风刚一醒来,就狠狠领会了一番。
彼时,毒素在他体内蔓延了整整三日,致使他整个下半身都没了知觉,抬头一看,段无迹又不在床边,铁定正与邵慕白那个登徒子耳鬓厮磨,依偎细语。于是乎,他胸腔内的怒火再也压不住,轰然爆炸。
“把人赶出去。我就是死,也不受他邵某人的恩惠!”
小厮冬然跪在他面前,还未磕头答话,门外便传来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
“——整天把死不死的挂嘴边,怪不得多灾多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段如风不比段无迹不谙世事,他见过人情百态,经历过世事沉浮,这些年段庄经常不在平教,诸多教务都是他在打理。
所以,通常看一个人,他只需见上一面,或者听听他的声音,便能知道这人脾性如何,城府几许。
譬如,方才这人的一句话虽然简短,但其声冰寒,如深冬屋檐上的冰溜子,既没有感情,又尖锐凌厉,仿佛要插进人的心窝子般。而且说的话虽少,但字字诛心,不用看,这人肯定刻薄无情,且嘴功了得。
他刚下定论,那声音的主人便推门而入。一身没有杂质的黑衣,显得身形更加颀长,但却不是君子那般似竹的儒雅,而是宛如一把尖刀,寒光凛凛。不似寻常大夫穿的广袖衣袍,这人的手腕处缠了好几圈布带,干脆利落。他手里把玩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药瓶子,慢悠悠走到桌边喝了口茶,眼神轻蔑。
此人,正是邵慕白的挚友,天下第一神医,石希安。
“大胆。”
开口的不是段如风,是伺候他的小厮冬然。
“此乃大少主的卧房,没有他的允许,你怎可肆意进出,兀自饮茶?”
冬然年纪不大,刚满十六,还没彻底长开,眉宇之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但他跟在段如风身边久了,见闻也多,说话还是有几分气势的。
他的话音一落,石希安就停了喝茶的动作,转头问:
“这水有毒?”
冬然正义凛然道:“当然没有。但你是外来之客,未经允许,随意进入主人的房间吃茶,有失体统。何况,这里不是茶馆,是平教。”
“嘁!”
石希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白了他一眼,兀自将那一杯茶水喝干,待干热的嗓子缓解了一些,才道:
“我看你那么紧张,还以为有毒呢。我喝两口怎的了?你平教这么大,还在乎这两口水么?”
语罢,又要举壶倒水,却被冬然一把摁住。
“石公子,这不是水的问题,而是规矩的问题。小的不管您在外头如何,但这里是平教,您进了平教,便要遵守平教的规矩。”
“哦?”石希安看了眼被他摁住的手,嘴角狡黠地一勾,抬头,“说来听听。”
“凡入平教者,需得教主首肯方能进入。教主不在,便要先将拜帖递与大少主,邵公子是小少主请来的客人,您却是他叫来的,本没有理由入教。小少主准你进来已是莫大的宽容,您不该得寸进尺,到大少主房中,胡作非为。”
石希安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边有只蚊子嗡嗡直叫,叫得他心烦。于是还没等对方说出第二条时,他就抬手打断:
“既然你说我冒犯了你家主子,那他都没说话,你这奴才瞎嚷嚷什么?”
“你——”
“——还有啊,不管我进来的理由正不正规,你也承认我是客了对不?我是客,你是奴,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呢?”
他言简意赅,三两句就把冬然气得说不出话来,胸口起伏了好几下才又骂道:
“你,你这人好生不讲理!分明是你没有经过大少主的允许破门而入,现在反,反而......”
他的话没说完,嗓子却突然发不出声音了,任凭他如何用力嘶吼,还是一点用都没有。他惊恐地掐着脖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瞪向气定神闲的石希安。
对方果然眼睛一弯,笑得很不友好。他的眼尾本就尖细,这一弯眼,便像极了芒针。
“小朋友,神医的手,可不是随便摸的哟。”
方才,冬然阻止他倒水,不小心碰到了他袖口的毒粉。
冬然想攥住他的衣领逼问解药,但又怕再碰到其他什么毒,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只用口形吼道:解药!
此时,坐在床头的段如风终于开了口:
“阁下要知道,在平教,本少主一声令下,便有上百人来取你的性命,你插翅也难逃。”
“还‘阁下’,您可真是抬举。”
石希安两手环胸,优哉游哉地绕过冬然,径直走到床边,倾身道:
“我既然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当然是会打听清楚的了。你在平教一呼百应,这我还是知道的。但你同样也得明白,我这人呢,下毒从来是讲究无声无息,你怎么就知道,你的那些手下没有中招呢?”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宛若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带着阴寒湿冷的危险,悄悄靠近无知的猎物。
段如风在这雪打霜披的寒冷中抬头,眼睛一虚,笃定道:“你不敢。”
他没有惊慌,反而还很镇定,这让石希安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眼珠子左转右转,半晌道:
“没错。”
他收回调笑的表情,“不过呢,关键时候还是可以试试的。”
冬然一听,以为他要对段如风下毒手,便义无反顾地冲上来,两手大张着挡在他面前。
“啧。”石希安很是不悦,“我说你这小孩儿窜来窜去干什么?咋咋呼呼的那样儿,吃屎都抢不到热乎的!”
冬然口不能言,又顾忌着毒药不敢动手打人,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纾解不开。只能站在原地护着,若石希安真要动手,他还能挡上一挡。
却不想,他身后的段如风开口道:“冬然,出去。”
冬然不可置信地回头,满脸愕然。
石希安继续把玩着手里那只袖珍的药瓶子,提醒道:“你主子吩咐你呢,我这药只致哑,不致聋。你可别想着诬陷我啊。”
段如风又道:“他只是口气大,不会真的做什么。谋杀平教大少主的代价,他很清楚。”
石希安耸耸肩,心想要不是邵慕白那小子让我救你,我现在一颗药下去你就交代了!
但是他心善,为了维护这人的面子,便没说什么,只待冬然出去之后,才嘲讽道:
“大少主就是大少主啊,下人这么听话。”
段如风却没工夫跟他寒暄,只冷冷看向窗口,道:
“本少主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和那姓邵的是什么关系,趁我没动怒之前,赶紧滚。”
这话如果不说,那么石希安看在第一回见面的份儿上还是可以勉强和平相处的,毕竟他方才就大发善心,没有戳破人家的主人架子。
但这话说了,那么,毒舌与医术并驾齐驱的神医石希安,怎会善罢甘休呢?
大舅子别横,咱老石有的是办法治你
第84章 毒舌神医(二)
“本少主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和那姓邵的是什么关系,趁我没发怒之前,赶紧滚。”
石希安听了这话很不舒服,他不舒服的后果就是,周围所有人,都没好果子吃。
“你以为我想来这儿么?鸟都不惜得拉屎的地方还自以为多金贵呢。要不听说你中的毒难解,对我这天下第一神医有点儿挑战,你就找八百个人在我面前跪三天三夜我也不来。”
他两手抬高伸了个懒腰,又把腿放桌子上压了压,“瞧见这个动作没?哎呀——”
他舒缓地呼出一口气,惬意满满道:“你再拖下去,这辈子也别想再站起来喽!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着,惨不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