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产婆正好抱着死婴出来,那钦差便先将人拦下,掀开面上盖的白布,指着孩子青白的脸,“看看,看看你的孩儿如何死的?早知如此,当初的药是不是就别吐了?胎死腹中的滋味不好受,诞下死胎更不好受,本官还要说多少次,你们才肯用心?”
男人一听自责万分,“大人说的是,往后小人再去买几副天师的药,给夫人调理调理。”
钦差那毛虫般的眉毛这才舒展开来,“这就对了。天师道行高深,驱邪的灵丹妙药有的是,只要你心诚意至,总会挺过难关。”
男人的眼睛亮了亮,欣慰道:“是。天师的药确实有用,贱内这几个月总说有胎动,证明孩子还是活了一段时间的,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开始就夭折。”
钦差听到这话,眉毛跳了跳,索性男人没有察觉出来,他便也心平气和地顺着他的话说:“这是自然的。再吃些药,将夫人体内的顽疾根治,胎儿便能活着出世了。”
这一番话听下来,邵慕白的白眼险些都要翻到头顶。这案子分明是鬼妖在闹事害人,却都被这劳什子钦差归结到妇人身上,已经足够让他刮目相看了,结果人家还以此来卖药?
这道士可真够能耐的,不但能驱邪,还能看病,还能开药?
而且这男主人居然对他们深信不疑?
乖乖,这样下去可还得了?
于是,他果断在男人花天价买下一张药方子的当下站了出来。
“——依在下看,尊夫人身体康健,怕是不用吃药。”
第65章 钦差(二)
邵慕白果断在男人花天价买下一张药方子的当下站了出来。
“——依在下看,尊夫人身体康健,怕是不用吃药。”
这话一出,如万丈白光刺破黑夜,腾然乍现,吸去所有人的注意。
邵慕白带着段无迹走近,于几人跟前停下。
那钦差回头,虚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
邵慕白拱手作揖,道:“回大人,草民乃行走江湖的一个捉鬼师,专擒鬼妖。”
“捉鬼师?”钦差显然不信,“本官饱读诗书,通晓古今,从未听说过什么捉鬼师。看你这样子年纪轻轻,经历平平,也不像世外高人,莫不是什么......江湖术士吧?”
说的是“术士”,不是“骗子”,但意思也到那儿了。
邵慕白道:“大人多虑了。我即便是什么江湖术士,那我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朝廷命官面前卖弄投巧,不是么?”
钦差冷笑,“这可说不准,本官接管宛姜的悬案三个月,可没少想立功的术士来本官面前信口胡吣,皆被本官识破,才无成归去。”
邵慕白上前一步,道:“那大人心明眼利,觉得草民是那滥竽充数的,还是真有本事的?”
钦差隐隐觉着他不简单,便想早早打发:“本官不管你真也好,假也罢。就算你是真的,也与本案无关,本官费不着浪费精力,去掰扯你的身份。”
“谁说无关?”邵慕白把玩着手里的琉璃扇,“依在下看,此案,便是鬼妖闹出来的命案。”
这时,围观的人已经多了,本来是来看望丧子夫妇的友邻,听到这里有个新奇的“捉鬼师”,便都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所以,当邵慕白将死婴与鬼妖挂钩时,人群便一阵唏嘘。
“简直胡言乱语!”
一旁冷眼旁观的“天师”终于忍不住了,出声训斥。
“鬼是鬼,妖是妖,二者岂可同日而语?本道行法数年,上知天下知地,从未听闻鬼妖二字。更何谈鬼妖杀人?”
邵慕白想看看这冒牌货倒地要如何胡诌,便问:“那么,依道长所见,宛姜频频诞下死婴,无一活口,是乃何人所为?”
那道士高深莫测地捻了捻胡须,“宛姜妇人多患恶疾,阴盛阳衰,易招鬼邪。那胎儿便是受邪气所伤,胎死腹中。”
邵慕白道:“既然有邪气,道长法术高强,驱邪应该不在话下吧?”
道士摇头,“邪气是因病所生,所以需得根治疾病,方能斩除邪气。”
“听起来,这顽疾倒是厉害的很。”
“这是自然。”
“那么敢问道长,宛姜妇人所患何病?为何妇人个个患病,丈夫却毫发无损?难道这病比人还聪明,只在女人之间传播?”
于此,那道士只挥了挥拂尘,道:
“天机不可泄露。”
邵慕白客套的笑容渐渐敛去,现在众目睽睽,正是拆穿这道士虚伪面具的好时机。
于是他道:“不如,在下来替道长回答?宛姜这一年以来,从未有新儿诞世,并非是妇人有疾,让幼儿胎死腹中。而是鬼妖作祟,在新儿降世时施法戕害,夺去幼婴性命。”
道士仰天长笑,随后数落道:“哈哈哈!区区凡子,竟敢胡言!你既说是鬼妖作祟,那么鬼妖在何处,你倒是抓一个给本道瞧瞧?”
邵慕白道:“道长怕不是在说天书?现下青天白日,人多气杂,鬼妖当然藏匿不出。”
“也就是说,你抓不出来了?”道士洋洋得意,语气透着危险,龙虾须般的眼睛虚了一虚,又道,“本事没有,口气倒是不小。一口一个鬼妖,竟说得跟真的一般,委实可笑!”
他自然是有一些口才的,否则,也不可能忽悠那样多的宛姜百姓,去相信一个不施法只卖药的道士。
邵慕白丝毫不惧,毕竟他前世可是武林盟主,尽管最后下场不妙,但也见过许多大场面。于是他只冷冷一笑,不急不缓道:
“道长嘲讽在下擒不到鬼妖,那道长在此三月有余,你口中的邪气可有祛除半分?这期间,可有谁家幼子平安降世?可有妇人吃了你那说不得看不得的汤药之后,诞下麟儿?”
三个问题如连珠出管,一个接着一个,让那道士一下子无言以对。
邵慕白接着道:“没有,一个都没有。在下年纪虽轻,却也在闯荡江湖时遇到过一些道士。他们修为高深,论起道法井井有条,即便再不济,也不会将鬼邪归结于妇人疾病,以此售药。”
“本,本道是天师,跟寻常道士自然不同。”
“你既说妇人有疾,为何大夫诊不出任何异样?还是说其实妇人压根无病,只是你凭空捏造,拿来售天价之药的借口!”
“你简直胡搅蛮缠!”道士见理论不过对方,就先倒打一耙,“你说妇人无病,你就有凭证么?”
邵慕白眼光一凛,寒光乍现,“自然有。”
随后,他转身,放柔语调问那痛失爱子的男人,“兄台,可否允许在下在令郎身上一试?”
男人见二者针锋相对,且道士身后是钦差撑腰,于是一时有些犹豫,“这......”
那道士不知邵慕白意欲何为,便甩了一下拂尘,“让他试,本道倒要看看,这小子要搞什么鬼!”
于是,众人答允。
产婆抱着孩子的尸体过来,掀开遮住小脸的麻布。尸体尚未僵硬,邵慕白取出孩子的小手,用针在上面一扎,顿时,红血溢出。
一瞬间,道士脸色煞白,险些掉了拂尘。
邵慕白将血亮给众人,“众所周知,人死之后,血液不会立即凝滞,而诸位可以看看,此儿不仅残余体温,且尚可流血。也就是说,他夭折的时辰不长,并非像这道士所说,因妇人之病遭受邪气,胎死腹中!”
轰的一声,巨雷降世,劈开重重云雾后,真相大白。
“胡言乱语!”
道士急了,“你这意思是,本道堂堂天师会欺骗世人?”
邵慕白将孩子的手放回襁褓,道:“天师自然不会,但你,不是天师。”
“你——”
“——不如让我推测一下你的来历?你本来只是凡尘俗人,听闻宛姜有悬案未结,便心生歹念,编造出一个妇人有疾的借口,以此售药,中饱私囊,牟取暴利。没错吧?”
那道士被他说得脸红脖子粗,只嘴中说着“胡说八道”,却一时反驳不出来。
邵慕白见众人没有吱声,便道:“诸位莫被他骗了,真正的天师远在珩域国,不可能出现在此。且你们有谁见过道士不施法驱邪,反而卖药敛财的么?”
他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众人显然愕住了。四处寂静,落叶贴地皆是巨响。
而那长久不发言的钦差只在邵慕白身后站着,终于往前迈了一步,语调慢慢,语气伤悲:
“皇恩浩荡,派本官前来侦破悬案,不想遭此非议,心寒呐......”
语毕,他徐徐转身,却在转身的瞬间,脸上勾出阴邪之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控。
他这话,无疑是燃料进了水缸,一下去晕染开来,浑浊一片。
不多时,人群里有了回应,却与邵段二人预期的全然不同。
“大人,您可不能因为个别乱民就对咱们所有人失望啊!咱们对大人,对皇上,那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的!”
“这个人怎么能说天师是假冒的呢?天师可是钦差大人亲自拜请的,这怎么会有假?”
“就是。那药我吃了,觉得还挺有用的。”
“就算是假的,那钦差大人那么精明,能看不出来吗?”
“现在人的良心真是坏透了,连天师都有人骑上头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