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段无迹,都是触犯天条被打下凡的,即便各路神仙不提,但他也能想到,那罪名断是不轻。
但,那又如何?
邵慕白逆着日光望去,悠悠道:“挺过这一劫,我便要同无迹双宿双飞了,哪还管这许多?”
冥君欣赏他这份豁达,道:“说的也是。普天之下,我是没见过比你们还执着的了。竟能纠缠这么多年。”
“听起来,我当神仙的时候还跟无迹有交集?”
“这倒有趣,说来听听。”
“你们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想起来了才真切,若是别人说,难免乏味。”
邵慕白想了想,“也是。希望不是什么不好的经历,不然无迹又要发脾气了。”
“有脾气发是好的。”冥君蓦然想起什么,神色哀伤。
如今,他却连发脾气的人都没了。
“三日后,我送你一样东西,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邵慕白知道他又是想知鬼了,也是奇怪,之前见过二人那么多次,他竟没瞧出他们的关系。
不过,就算他们之间没有爱慕,失去一个合作了上千年的友人,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冥君,我会尽全力。”
尽管现在的鬼祖天下无敌,他也是要搏一搏的。
第108章 回炉重造(二)
炼丹炉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邵慕白只觉得体内有无数团火焰窜来窜去,烧得他肺都要焦了。也不知道无迹现在如何了,不过他拜托冥君看着,兴许能够放心。
说什么下凡是受罚渡劫,是天上所有神仙都不愿沾惹的。但纵观这为人的两世,终究还是只有一个段无迹让他牵肠挂肚。这小魔头的模样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不,是就算他投胎转世,亦或飞升成神,永远永远他都忘不了。这样甜美的回忆,是为人这两世带给他的,他很满意自己的遭遇。
若有可能,他真希望再犯个什么错,与段无迹再相守个十几辈子,体会完人间的酸甜苦辣,再回来这天上。
兴许段无迹真是救赎他的,一想起这人,丹炉里的时辰便不那么难熬了。于是他一股真气压着,开始吸收吐纳,将之前被封住的神脉渐渐打开。
冥君告诉他,鬼祖很不好对付。坐拥三枚泪丹,一枚大神丹,更别提他在忘川河下修炼的那一万多年。
所有人都知道这几乎没有胜算,但诸神仍旧信他,兴许是他胜了万儿八千年前的那一仗,故而有些威信。
但今时不比往日,依照太上老君的描述,他做神仙的那些年头一直游手好闲,成天捧着酒壶瞎转,法术毫无精进,倒是嘴皮子的功夫利索了不少。
邵慕白有些看不起当神仙的自己,毕竟他在凡间做武林盟主时,虽然一张嘴也能说死人,但好歹武功还是天下第一的,可谓文武双全。
如此算来,他法力不及鬼祖,怀里这颗泪丹还是未有洗魂的,不能完全借到法力,这一对比之下,高低立判。
这样看来,他就算是输给鬼祖,就算被打得魂飞魄散,也是在诸神的意料之中的。就便宜他,虽然没什么能耐,却卷走一个“为苍生而死”的美名。
面临他的是牺牲和死亡,他没有选择,却欣然而往。
之前他很不明白,为何这么多神仙,乃至那高高在上的天帝,都将所有的希望压在他身上?他强行解释为那场万儿八千年前的战争,但这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现在仍然也不明白,但,弄清楚了,搞明白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些事,并非一定要抓着原因才去做。他抛开生死要去杀的对象是在六界掀起轩然大波的鬼祖,是揣着一颗狼子野心要荼毒六界的东皇归一,纵使他最后败了,在铲除鬼祖的大军中只是山脚的一粒几乎没有重量的尘埃,也值了。
想到此处,邵慕白有些沾沾自喜,不想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候,他的思想居然还能上一个层面。
两天两夜之后,太上老君打开了丹炉。
“老君?”
前面豁然明亮,邵慕白呆呆望着丹炉的盖子,一头雾水——不是说好要三日的么?
太上老君盘腿坐着,只让童子上去把他搀出来,“该做的,老夫尽都做了,剩下的,要靠神君自己了。”
“老君的意思是?”
太上老君抱着拂尘,慢悠悠道:“神君的法力已经恢复九成,最后一成,也将在两个时辰之后回身。”
进度比预计的要快,邵慕白欣喜不已,“如此说来,我即刻攻去冥界,杀他个措手不及!”
“——且慢。”
行至门边却被叫住。
“神君以为,老夫说的这三日,是随便说说的吗?”
“那......”
“神君体内的泪丹,可有洗魂?”
邵慕白一怔——这自然是没有的。
最后这颗泪丹是从一个年迈的鬼妖体内取出来的,还未洗魂就被他生吞入腹,时常能听见低嚎的幽幽哭喊,许是那老人鬼的心声。
迄今,他一共降服了四个鬼妖。平歌和海棠都正常送往地府服刑。钟翎虽被浊魂打伤,但临近魂飞魄散之时,段无迹帮他念了一个屏障术护了起来,即将散开的魂魄又往中间凝聚,最后勉强成形。只是那段时间邵慕白正在昏睡,是冥君亲自来阳界提的钟翎。
至于最后一个,老人鬼,邵慕白既不知其来历,又不知其去向,现在急需洗魂却不见鬼影,当真急人。未有洗魂的泪丹夹杂着深重的怨气,这对于真身是上神的邵慕白而言,是不能完全运用其法力的。
“当时拿到这颗泪丹,正好跟浊羽大打一场,无暇去管那鬼妖,后来也不知是在打斗中灰飞烟灭了,还是又逃去了哪个地方。总之,那鬼妖现在无影无踪,想要洗魂的话,根本没有办法。”
太上老君道:“然则,若不洗魂,这颗泪丹在你体内,形同无物。”
“既如此,我可需要将它取出来?”
太上老君笑了,许是责怪他的天真,“神君,你可知,你的法术与泪丹隶属同宗?”
“这自然知道。”
“那你又可知,你若得了一颗纯净的泪丹,法力便几乎是之前的两倍?”
“果真?!”邵慕白眼前一亮,半晌又黯淡下去,“但老君你也清楚,如今我们没能有法子洗魂。”
“老夫不能,当然,神君也不能。”太上老君缓缓起身,行至他跟前停下,郑重道,“但自有能者,愿意为你出手。”
邵慕白的眉毛一跳,“谁?”
太上老君笑得宽慰,“他已在殿外等候,神君快去见他罢。”
邵慕白心里被人敲了一下,一时间只觉得心跳加速,虽不清楚这加速由何而来。他朝殿外走去,脚步愈来愈快,最后推开门的那一下他甚至在小跑。
木门发出沉重的掺杂着年代感的声音,如大漠边上吹气的号角,嗡的一声,震得人耳膜疼。
长门外,阔阶前,一抹颀长的影子于彤云之下回身,须臾间,春风万里。
邵慕白眉眼舒展,轻轻一唤:
.........................
其实从体内流出的法力的颜色就能辨别上神的系别。
段无迹隶属木系,他的大神丹和能量源便都是青色的。而邵慕白隶属水系,本来该是蓝色,却因为他的法术受女娲点化,当时化作泪丹的那滴眼泪,是血泪,故而他的大神丹乃是血红。许多神仙以为他是火系上神,其实不然。
最后这一日的循回,是用段无迹的法术将泪丹洗魂的。
说是法术,其实也跟凡间的换血相似,乃是将他的干净纯粹的法力在泪丹体内流转七七四十九个轮回,将怨气全都洗出来。没有浮生镜,没有白月光,只靠他这微弱的法力,将那怨气慢慢冲淡,最后悉数带出。毕竟木系上神至纯至净,乃是这些污浊之气的克星。花个一日的时间,是可以办到的。
至于他的法力,暂时还未完全恢复。
依照天帝的意思,他们二人本是下凡受劫,现在劫数未满,理论上是要继续历劫的。但邵慕白临危受命要去降服鬼祖,自然是不得已将劫满之日提前。毕竟在十级危难面前,三级的刑罚便也是大山里的一抔土,不足为虑。
而段无迹却是没有的。
天庭还没到非他出手不可的地步,所以,天帝还在考虑,是打破规矩让他劫满飞升,还是封存他的法术和记忆,继续打入凡间历劫。
不过现在大难当头,他愁得头发都在冒火,便暂时没有理会这一茬。
而且邵段在天界时人缘颇好,诸神便刻意不在天帝面前提及,甚至天帝好不容易分心出来询问时,他们也都煞有介事地扯到鬼祖这边来。
于是,邵慕白,不,现在已经是白祭了。
于是,白祭便得了一个安宁的二人世界。
“明日就要去了。”
太上老君嘱咐他修整两个时辰,待尽数恢复之后再洗魂,免得二神的法力冲撞,身子吃不消。
于是,他们去了蓬莱。那里山水明净,是个静心的好去处。
在蓬莱仙岛周边的一块小小浮石上,段无迹在他身边坐下。邵慕白盘腿坐着,段无迹却不喜欢这样,他将两条腿伸了出去,垂在浮石边缘,于半空轻轻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