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口人一顿鸡飞狗跳亲热厮磨,最后手牵手一起回去了,路过石化的霍小娘子还友好地点头示意。
小姑娘哭哭唧唧,全程喊娘。
霍潜满含同情地目送小女孩离去,脑内“男主人携拖油瓶及续弦祭拜亡妻”的剧情一跃千里。他别过头,预感小姑娘在她爹自己她后爹的抚养下将前途艰难。
半夏望了那一家三口一眼,视线落在矮个子男子的腹部,眼中也是同情,不过他同情的对象不是小姑娘,而是那个凶巴巴对丈夫家暴的男子。
可怜的白微,被自己闺女和丈夫纠缠着要二胎都缠了小半年了,连给自己娘扫个墓都不得安生。看他今天气急败坏的样子,八成是经不住诱惑,被他男人撞开了子房口,搞大了肚子。
哎呀,我们族里又要有小猫降生了。
半夏心下感叹完就扯扯霍潜的袖子:“别看了,再看人家要难堪了。”他冲霍潜眨眨眼:“糯糯那屋一穷二白,我带你如白止伯伯屋吧。那里有好些糯糯小时候的用品,还有一些圆镜,趁着伯伯和糯糯都不在我放给你看呀。”
………………
糯糯这边全然不知自己被卖个底儿掉。他正悠然地煮茧子,准备给霍潜搞出来的小崽子做襁褓。
离雷劫不过一个拳头便能数清的时间,越临近天劫他反倒越平静。想来是已经死别了娘亲,睡过了阿娇的缘故,感觉自己心愿已了,再无牵挂。自是现在死了,也值了一生。
他还有心情盘算侥幸不死该怎么抚养孩子的事情。
他是一只勤学又手巧的猫精,有一颗精致育儿的心,这就决定孩子的一应物件全部要亲手倒腾。他下山一趟买了几筐蚕茧,拿个小板凳在一边看一会儿老奶奶们怎么制蚕丝被,回来就自己做起襁褓来。
煮茧子,再剥出蚕蛹将蚕茧拉成网兜状撑开挂好,一应步骤他全部一学就会。等把晾干的网兜状的一张蚕丝拉成一米见方那么大,便有些困难了。
这活一般是两个人各扯住网兜的四个角,强行将密集的蚕丝扯开扯松的过程。不说需要足够的力道,光是需要四个手将其扯开就足够难为他了。
糯糯望望自己的两只手,感觉霍潜留下的小崽子又踢了他两下。突地就生出一股悲凉的情绪来:别人家都是夫妻两人在带孩子,就我是一个人。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父母期待下出生,就我这个是骗来的,偷来的。过了天劫,再揣着球回去,也不知道阿娇要不要我,要不要这个来历不干净的崽子。
他消沉了一会儿,又咬牙干起来。
灵巧的十七岁小猫精把他心爱的吃饭用的小方桌倒过来,将蚕丝的一头兜到桌角上。就着桌脚,他热火朝天拉出了两个襁褓的丝絮。
缝布套子时,糯糯心中又是一片晴明:大不了被阿娇扫地出门,我也可以自己养大这个崽子的嘛。不亏。
第62章 辛夷
天劫降临之前的一夜, 糯糯睁着眼睛熬到月上柳梢,想到这或许是他来这世上的最后一趟, 那些他尚留在这世间的微薄惦念便搅和得他不能安睡。
他想念他的娘亲, 给过他庇护与爱怜的娘亲。
娘亲忌日还有一月便至,自己却只能在这荒山野林中等候生死大劫。能不能回去祭拜她,或者与她泉下相遇,犹未可知。
未知是最叫人无力的事。
霍潜在歧山之上,在糯糯独居的小屋之中打开手中的一个木匣子。“嘎吱”一声, 露出满满当当一匣子猫眼大的圆镜。这些东西原本被白止妥帖地收在房内无人敢动, 但他如今不在,就被半夏这小猴子拿出来谈好新娘子。
霍潜随手拿出一颗, 将灵气注入其中,便见一黄一白两只猫偎在一起。姿态亲密,是糯糯母子。大猫给小猫舔毛,拉得小猫的头皮一阵阵发紧, 两只圆溜溜的猫眼都变了形。
这一箱子圆镜不仅可以存像, 还可以传声。
“娘,娘,我头皮都被你舔下来了。”小猫被狂风暴雨一通舔,舔得蔫蔫的, 企图往大猫的肚皮底下钻。被大猫叼着后脖子拖出来。
大猫变成人形不让他钻肚子, 又拿了棉花给他擦耳朵:“你太脏了, 不弄干净要生病的。我们糯糯还要健健康康长命千岁呢不弄干净点怎么行, 乖一点, 别跑。”
小猫垂头耷脑,和所有被敲打按时吃饭定时洗澡的小朋友一个不情愿的样。耷拉着耳朵企图逃出他娘的掌心:“不干净也能长命千岁。”
“是是是,弄完给你吃小鱼干。”当娘的抓着猫耳朵,手上动作不停。
糯糯咂咂嘴,乖了一会儿。不久又抖耳朵,可怜兮兮要逃:“痒,我不要掏了。”
“不掏了不掏了,嗯,乖。”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掏耳朵的动作半点没停。
“唔……”
“不掏了不掏了,怎么这么烦人的,是不是啊糯糯。”
“咩……”
“嗯,娘亲真烦人,不掏了不掏了。”
“喵……”
“嗯,不掏了不掏了,来,换一只。”
……
圆镜里皆是家长里短哄小猫的琐事,登不得大雅之堂,却自有一份温情脉脉在里边。全然看不到怨怼与薄待,仿佛这两母子的一生一死从未产生过半分联系。
要不是糯糯的娘亲惯是怕糯糯生病,话里话外透出想要他健健康康平安一生的意味,他都要怀疑子生母亡的事是否存在。
霍潜自跑了媳妇后,难得抿出点笑模样。心道别人家娘亲捧在心上的孩子,不该到了我手上却被轻慢。
这段姻缘能成,本就是糯糯出力良多。若是将来找着了,是因着我的无心之失叫他留信出走,我该让着他点才是。
………
他最惦念的娘亲之后,便是他的父亲白止。
所谓求不得,便放不下。
糯糯一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心道血脉相连。腹中这个还没与自己见面,就已然叫自己惦念不已。
怎么他那爹爹就始终不给他好脸色,待别人家的猫儿都比自己亲厚?
想必现在见不到自己,正在歧山逍遥快活,余生都能更心宽安乐些。
霍潜挑出一枚圆镜,举高,昏暗的烛光穿过水晶一般的镜体,仿佛若有金光流动其中。
一般的圆镜是透明的,加了不同的功能才有颜色。金色,代表誓约。
霍潜注入灵气,于其中见到了他曾经心心念念想见的岳丈大人。他生得挺拔正派,却是趴在床边一副三天三夜没有闭眼的落魄样。看角度,圆镜在床的上方。
霍潜正好奇,孱弱的女声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应是在圆镜后方:“我要你立誓,不许伤害孩子。”
“这孽子害你不能善终!”白止眼中一片红血丝,暴喝,吓得同样不见身影的糯糯发出细弱的叫声。
“你看他,吓哭了。”女声越发无力,带着哽咽,“他还那么小,眼睛都睁不开。我怀胎两月为你生下他,想着他是你我之子,你却要摔死他。我为你生的孩子,不该被你如此轻贱。”
“辛夷……”
白止落下一滴泪来,“我这两夜以为你熬不过去。孩子太凶,你执意生下他,你下半辈子怎么办?我只求你无病无灾,你却负我害我。”
“既已有了他,我自当以命护之。”辛夷声音孱弱,却刚柔并济步步紧逼,“即便我熬不过今夜我的亡灵也会一直看着你。你起誓,若弑子,亡妻辛夷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白止依了她。
“你再起誓,若我活不到我儿十五岁成年,你要抚养他。”
她似乎料到了自己一死,这孩子一出生就要手刃亲儿的男人会把儿子赶出家门。
白止又依她:“我定会照管他至成年。”
辛夷又要他起誓:“你以后也不许将我身体的事告诉孩子。我的身子素来孱弱,与他无关。”
小猫咪砸吧嘴吃奶的声音传来,一同伴随的还有辛夷的喟叹:“我族已隐居,他便不需要知道什么百尾猫的事。我只要他做一只无知亦无忧的猫精便好。他养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就放心了,纵使养得比别家的小猫蠢笨些也无妨……他不知道,便不会猜到他生来的霸道之处;不知道,便永不会为我的事落一滴泪。”
一段细瘦的手腕出现在画面中。辛夷一手抚上丈夫的面颊,为他抹掉泪水:“莫哭,你与孩子随便谁掉一滴眼泪,都是要心疼死我。”
白止握住她的手,背过身去不叫她看见自己的脸,抖着肩膀咬牙道:“辛夷,你待我太狠心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待我太狠心了。”
霍潜烫手一样把圆镜收了。辛夷三次要求自己的丈夫以她九泉下的安宁起誓,他听得毛骨悚然。
他自小无父母,又无子嗣。自决定与糯糯厮守,更认定了自己此生都不会有子嗣。他从来无法体会这如千丈山万丈水一般厚重的来自血亲的关爱。
如今一看,将自己对糯糯的心意摆出来一称,煞是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