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排演了一般“程初前辈嫌我笨拙将我逐出师门”的戏码,自觉天衣无缝,大可以以假乱真,并达到迷惑阿娇的目的。当即又美滋滋地抱着平坦的小肚皮在床上左滚一圈右滚一圈,滚刀肉一样等候天劫的降临。
………………
霍潜出现在了歧山之下,身边跟着一只死活都不肯再靠近一步的老树精。魇连连后退:“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这是他妻子香消玉殒的地方,为着这个事,他连自己的儿子孙儿都鲜少来看。近几百年,更是全然不踏足歧山。
要不是曾孙衣服求他撮合,他才不要靠近这个伤心地。
霍潜去百幽谷找到他时,那位素未蒙面的岳丈白止早就已将不在谷中。白止性情冷淡,来找自己的童年阴影已是不易。每每看见魇就要想起被倒抱在高处,又被粗心的老人家撒手摔地上的恐惧。
他自魇处得了消息,说是糯糯已经娶了姓霍的女子之后便出了谷,目前去向不明。大约是奔着魇脑子不清醒时提供的虚假信息在找人。
这也不能怪老树精,他太老了。老人家总是容易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迷糊。他又不认识霍潜,能记住他姓霍已然很不容易。
霍潜顾不上搞清楚自己的未来老丈人在走什么歪路。他着急找自己媳妇,一旦有了媳妇娘家的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赶过去了。在追妻的道路上,天下男人都是一样贫瘠的脑回路:先去娘家找找。一时找不着也不着急,守株待兔便是,他迟早要回娘家的么。
霍潜见劝人不动,这便拜别老树精,独自上山去了。
终年积雪的山体一片白茫茫,霍潜低空御风,没走一会儿耳边就传来聒噪的鸟鸣:“小雪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相公要进来。”霍潜不由地看过去,就见着一只和自己师侄外形极其相似的山雀精。那小雀精正对着一个树芯子里的雌鸟求欢,淫词艳曲唱得不要太溜。
霍潜气势很强,他看山雀精一眼,敏感的小精怪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圆溜溜的鸟头扭过来,黄澄澄的鸟喙张开来,娇滴滴的惊呼叫出来:“阿娇!”山雀精流出一滴哈喇子:哇,这个男人生的好好看,想藏起来,嘻嘻嘻。
霍潜想起来糯糯情到深处时不自觉叫出口的称呼,脸蓦地一僵。心道不用确认了,这绝对是糯糯娘家的鸟精。
第60章 卖惨
歧山是再寻常不过的雪山, 长年都是一副宁静封闭的模样。霍潜一来,就跟水星子蹦进了油锅, 一下子就搅乱了一池春水,叫这里的原住民们从各个角落蹦出来, 将他围起来当稀罕物参观。
他头顶飞着一只聒噪的小雀鸟,脚边跟着四五只圆脸大白猫。无论是鸟还是猫, 嘴巴一张都是数不清的问题:
有语调温柔的小母猫:“公子是哪里人人士,姓甚名谁?”
有满口大烟碴子味儿的大公猫:“真的是糯糯的娘子吗?你们成亲多久了?怎么糯糯这混小子在山下讨了这么好看的媳妇也不跟我们报信。哎嘛,咱们糯糯可太有出息了。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一起回嘛, 他爹又不会打他。”
有查户口的猫婶婶:“公子是修士, 还是哪座山头的精怪呀?多大了?家中做什么的呀?父母还在不在呀?是家中独子吗?富裕否?”
还有看着很想把自己嫁出去的小公猫:“公子你还有兄弟吗?你兄弟跟你长得像吗?婚配否?要不要考虑娶个猫精, 我们野生的小猫精什么都会干连生孩子我都能包了,娶我稳赚不赔。”
霍潜不知道哪些是糯糯的亲戚,未免开局得罪糯糯娘家, 很是好脾气地一一作答:是修士(已经修行到满级),三百多岁(还能活到天荒地老), 没有亲兄弟(但是师兄弟很多且几乎个个都是老光棍连师妹都是老光棍),还算富裕(也就承揽了好几座城池的经济命脉而已),家中长辈惯爱教人修行(已经教出了一个满级一群大能一汪元婴,门下弟子千千万, 除了魇这样的避世者外无人不知我流云宗名号)
对待最后一位想嫁人的猫弟弟也是很和蔼:“可以把我师兄弟介绍给你。”半点不说什么“你是小公猫你不要蒙我你会生孩子”之类的扫兴话。
于是这群圆脸大白猫更爱缠着他, 七嘴八舌比对条件:“我们糯糯也是修行的小精怪(刚有灵丹一个月的小菜鸡), 十七岁(马上就要十八啦), 没有兄弟姐妹(白止表示养他一只已经够了),还算富裕(整座雪山都是我们百尾猫族的共有财产),家长长辈惯爱教人修行(半座雪山的小猫精都是白止给凝的灵丹)。”
最后这些娘家的猫精们都点点头表示很认可这桩婚事的硬件条件:你虽然老了点,但是糯糯喜欢就行啦。总体来看你两还是很般配的。
他们这帮七大姑八大姨做派的猫精们比对了半天,话题绕到七八百里外,最后还是聒噪的小雀精和他的娘子小眼珠转了半天,问道:“糯糯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霍潜一摊手:“他对我始乱终弃,我来这里就是来找他的。”
于是乎一开始只有四五只,在盘问户口时队伍已经壮大到四五十只的围观群众猫集体把嘴巴张成两位一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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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大姑八大姨们又抬他们那根本看不见的脖子,仰脸确认了一遍霍潜是个绝色小娘子,纷纷低下了惭愧的头颅:“这,这可真是太过分了……暴殄天物……这么好看的媳妇竟然也舍得抛弃?”
“小娘子别跑。”大烟碴子味儿的猫叔叔安慰霍·糟糠妻·潜,“你就在这儿安心住下,你公公早一个月前就下山逮糯糯去了,估摸很快就把那小兔崽子逮回来暴打。”
“对,你就在这儿等着,糯糯很快就被逮回来了。到时候让他给你磕头认错。”族人们都被勒令不许随意下山,日日相对都是一些毛绒绒的大圆脸软趴趴的小肉垫,早就觉得自己的族人们都年华老去,不复当年美貌了。
色衰而爱驰,大家都腻歪了彼此。冷不丁来了一个新面孔,又长得丰神俊朗有着十分的姿色,当即全部倒戈霍潜,纷纷赌咒发誓糯糯很快就回来。回来就一人送他一顿竹板炖猫肉给霍小娘子消气。
“到时候就给糯糯这混小子上根猫链子,绳子扯你小娘子手里。小娘子让他往西,他绝不敢往东。”一群猫花言巧语把霍潜往山上哄,生怕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跑了。他们心境堪比光棍村的老一辈们:咱们村世代内部消化,好不容易有人娶上个别村的漂亮小媳妇,可得好好帮人哄着,别让不懂怜香惜玉的傻小子把媳妇气跑了。
新媳妇是全村的稀有资源。守护新媳妇的婚姻猫猫有责。
霍潜当晚就被迎进糯糯的旧居,还塞了一包包莲子花生在床上:“霍小娘子且安生住着,吃的用的尽管叫我们,我们一定帮你把糯糯那小混账拿回来。”
霍小娘子一脸黑线,在子母镜那里受的气竟无处发泄,最后一脸垂丧地往糯糯床上一躺。人一闲下来就爱思考人生,他就着昏暗的烛光扫视屋内。本以为糯糯这样手巧的人,屋中应当和他的潜龙阁一样满是家的氛围。现下一看却发现并非如此。
他们在藏云峰上的住处名为潜龙阁,糯糯才以主人身份入住后就叫霍潜再次见识了他在家居上的造诣。这儿却只是一间平平无奇小木屋,和他与糯糯在藏云峰的屋子大为不同。
潜龙阁的桌布是糯糯裁剪的,细心封了边儿。这儿的桌布明显是市售的廉价桌布,糯糯随便剪了个圆就拿来用了,连口子都不封,零零碎碎的纤维穗儿长短不一的挂着。
潜龙阁的鞋柜是糯糯打的,雕花儿,细心地染了色。这儿的鞋柜就是最普通的火柴盒形状,里头只有一双老棉布鞋和一双单鞋。
潜龙阁的床幔都是糯糯挑了绣字,还是三层的。他嫌原先的薄纱太透,主动加了一层厚实的布料。加了又嫌不透光太死板,又在薄纱厚布之间加了一层浮光纱,此纱可随着冷热变幻不同的色彩,如萤火一般瑰丽。
“你把灯笼再靠近一点……远一点……往上提我看不见颜色了。”糯糯刚装上那两晚热衷于叫浮光纱变色,自己让被窝封印不愿意动弹,就指使霍潜用灯笼的热火去照浮光纱。霍潜陪他玩了好几晚,每每哄得糯糯心满意足就把灯笼甩到床脚去,抓糯糯的脚踝拖他过来胡闹。直到有一晚灯笼把床烧了,才稍加收敛。
这儿的窗幔就普通极了,黑纱,又死板又不吉利。
糯糯在潜龙阁才半个多月,那儿已经满是他的痕迹。这儿他住了有几度春秋,却并没有在上头花费多少心思。
霍潜提着灯笼在屋里走动,甚至发现床后有个破洞,一窝麻雀在墙壁里安家。他心底生出隐秘的喜悦来:他喜欢我那里,胜过这里百倍。他把我那里当他的家在经营,胜过他的故居。他是否也喜欢我,发自真心……
正患得患失着,“笃笃笃”的啄木声打断了他。一只光溜溜的鸟头从窗口探进来,斜眼看他:“霍小娘子,还没有睡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