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酒皱起眉,本能的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确实清清楚楚听见了施言说“与感染者同化”。
所以施言在这个死亡峡谷基地,研究辐射尘、研究军用胶囊、研究丧尸,全是为了这只黄金猎犬?
施言忽然抬起手,紧紧抓住了游酒的臂膀。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住游酒,急切的几乎要陷入肉里,游酒发觉这是教授第一次没戴手套触摸自己——或许施言自己也还未意识到这点。
教授的手指冰凉,掐住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红,游酒能够清楚感觉到那个人全身紧绷,似乎用足了全身力气,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对他道:
“你想不想去新人类计划中提及的军事研究所?如果你想,我有这方面的线索,我可以给你带路。”
游酒屏住了呼吸,他看着施言,一时间忘记了跟他有过的尴尬时刻。
他确实想去,与他父亲游学正打出的“实验体应该也有人权”“人们理应获知真相”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同,他只想知道,父亲因此付出性命的那个研究机构背后是什么人,那些人必然与C-23A坠毁有不可推卸的关系。
说到底,在父亲遇难一事上他仍旧不死心。
但教授的动机——
“你这样强行给大丹续命,对它未必是件好事……”
他还没说完,就感觉施言扣着他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教授俊美的面庞掠过强烈的痛楚,那让他看起来格外生动。
他咬着牙,狠狠打断他:
“我知道新人类计划涉及基因改造和重组,我只能寄希望于那个了。”
“游酒,你这样拼尽全力去找寻父亲身亡真相,同我费尽心机想要为大丹寻找一线生机,有什么两样?再徒劳无功,你我不是同样要做下去?”
他逼视着游酒,一贯波澜不惊的眸子此时掀起绝少展露人前的惊涛骇浪,眼神狂热,发着高烧般逼人的亮度。
游酒给他抓握着,几乎要被他这样鲜见的情绪爆发逼得透不过气——
他知道他这样抓着他臂膀,仰着头颤抖着说话的模样,有种奇特的蛊惑力吗?
“大丹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只要你答应帮我潜入新人类计划,救大丹一命,我就答应在特别行动小组来接你时,协助你逃跑。”
教授紧紧盯着他眼睛,语速飞快的说着,“白天你也听见曲少校的话了,五天后。你不会老老实实跟他们走的,对不对?我看过所有芯片内容,你知道有第三方势力要你性命。”
“许少由没有跟你们会合前,曾经明确无误的告诉过跟着他的鲁明,‘只要游酒死在行动里,我俩就能平安无事回归地底’。有人要求你必须死在地面。”
实验桌上的黄金猎犬发出轻微的呜呜声,眼皮渐渐颤抖起来,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但它颤抖了好一会,只是又进入了另一次抽搐,并未真正恢复意识。
施言回过头去看了看大丹,又转回头。
他攥着游酒的指尖放松了些,眼底那种近似崩溃的光彩黯淡了几分,他几乎是怕吓坏了游酒般放轻了声音,软声道:“我不是你的敌人。如果我想伤害你,早在接你的时候就能动手。我们可以成为盟友。”
游酒盯着他半张的唇瓣,神思涣散。
其实教授说了那么些话,只有少量进入他耳底。
他鬼使神差的又想起那蜻蜓点水般在脸颊边一触即分的吻,和教授惊觉后用力擦拭而微肿的委屈模样。
不能怪他,毕竟现在施言衣衫不整,仰着头死死揪着他臂膀朝他求助——虽然实际上是一种磋商谈判,但游酒选择性的无视掉了——这副示弱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任何一个男人怦然心动。
施言长得好看,而好看的男人一旦对上本来就弯的男人,几乎毫无悬念就能激起波澜。
游酒暗暗叹着气,当他发觉自己甚至恬不知耻想去替他理理那件遮不住多少春光的白衬衫时,还是及时警醒了。
他只温和的把施言的手从自己臂膀上拉下来,安抚的拍了拍他手背。期间随时提防着施言会因为他拍他手背而再赏他一巴掌,而施言全神贯注在他的回复上,没有分心留意这大不韪的举动。
游酒叹了口气,道:“先说说看,你有什么线索。把你所知NHP的一切都告诉我。”
☆、45、斯德哥尔摩
45、斯德哥尔摩
“咖啡还是茶?”
半夜三更,外面只有巡夜的士兵军靴踩踏在硬质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声响,偶尔传来的交谈声隔着极遥远的距离,听起来也模糊难辨。
在这种昏昏欲睡的深夜,游酒跟施言正襟危坐在桌子对面,你看我我看你,半晌后教授缓缓说出这一句。
看起来是秉烛长谈的架势。
游酒想了想:“茶。”
尽管母亲是喜好西式茶点的瑞典人,他的生活习性还是毫无悬念的随了游学正,不管咖啡还是洋酒,概无嗜好。
他注视着施言取了他平素司空见惯的白大褂披上,把那件已然揉皱了的白衬衫隐在笔挺整洁的大褂下,心里有丝微妙的遗憾。
那人同样没忘记戴上他那副金色无框眼镜,镜片遮掩后的双眸恢复了素日的镇定,同方才的惊惶与脆弱判若两人。
他用滚水冲泡了大红袍,放到游酒面前,自己磨了点咖啡豆,端着清香四溢的咖啡杯静静在原位坐下。
圆润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瓷白的杯口边缘,像在思索如何措辞开口。
游酒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只觉得这著名的武夷岩茶里竟是带了点苦味,同末世前尝过的俨然两个品种,只好装作漫不经心又放了回去。
施言看着他,道:“这已经算是研究所里能够弄到的上等茶叶了。你多少喝一些,有提神作用,对后半夜的工作有帮助。”
于是游酒又端起来喝了几口,勉强自己吞了下去。
他倒是不防备施言会在里面下什么东西,经过大丹这场惊心动魄的意外,已经能清楚看出大丹在这个男人心目中的分量。施言也不像是言而无信的那种狡诈小人,他就算耍心机,定然也不屑于用些下三滥手段。
施言等他皱着眉把茶喝了,才道:“我刚进研究所的时候,对新人类计划只是有所耳闻。研究所有位名叫森田绪美的女士,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曾经是新人类计划的参与者之一。我有一次同她聊起阿修罗辐射尘对人体造成的不可逆的影响,说到尽兴处,她忽然说漏了嘴,提到了这个计划。当时我记得她脱口而出的就是‘NHP进展已有大半个世纪,对辐射尘或许有不一样的看法’……但当我诧异的问她什么是NHP时,她却打住了话头,面上现出讪讪的神情来,请求我忘记她适才说出的那句话。”
“研究机构大半具有保密性质,尤其是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不管是保密协议的要求,还是出于科学家基本的操守,她不愿如实吐出也情有可原。但那之后我留了个心眼,在任何可能获得线索的地方,一点点收集关键词中有‘NHP’的信息……”
施言说得轻描淡写,因而游酒并不能想象数年来他先后拜访了十一座地下城,在每个给予他权限查阅资料的医疗机构中,废寝忘食的搜索与新人类计划有关的蛛丝马迹。
除了日常研究与重大项目进展,施言几乎将业余生活全部投入在追索NHP之上,身为天才科学家的本能让他嗅到这里面必然有着非同一般的信息量。
“NHP早在末世前就已筹备成立,最初的总部设在斯德哥尔摩,也就是末世前瑞典王国的首都。”
游酒凝神静听的面上短暂的出现了一丝惊愕,但那惊愕只是转瞬即逝,很快被他压了下去;施言专注的在记忆中回顾自己搜寻整理的那些资料,没有留意到男人一瞬而过的错愕表情。
“当时斯德哥尔摩聚集了世界各地对基因工程、遗传学、分子生物学颇有研究的科学界翘楚,对外宣称是召开研讨大会,实际上将所有人滞留在某处长达半月之久,期间媒体与他们本来就职的机构无法从任何渠道获取他们的任何信息。半月之后,部分科学家返回原来岗位,但有超过三分之二的选择辞去现职,留在了斯德哥尔摩,为一家秘密研究机构服务。”
游酒道:“那家机构就是新人类研究中心?”
他不知为何,脑海中缓慢浮起一个模糊而摇晃的意象,一座中古欧式建筑伫立在一大片繁茂茁壮的青草地后,风中吹来孩童们嬉闹的声响。
他还记得,自己手指拉着一只属于女性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纤手,他仰起头时看见年轻女人的面容隐在阳光投射下,唇角扬起,是欢快温和的笑容。
——我原以为那是梦境,是军用胶囊强烈副作用下产生的致幻反应。它让我带着绝望和希冀,回忆起很早就抛下我与父亲远走的母亲。
可如果那只是幻觉,为何在已然清醒的现在,他陡然又忆起了那模糊的画面,且随着施言的话语而更有转清晰的趋势?
斯德哥尔摩……
他清楚记得那是母亲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