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神散漫,茫然的透过施言望向虚空,被铁环牢牢束缚住的手脚活动空间极其有限,却是凭着本能,精准的抓住施言不放。
教授不得不弯下腰,他的手心被他攥得发烫,平静的眸子里渐渐涌起了点薄怒。
——很好,如果他没记错,当初他用来摸他脸颊的,也是这只手。
他曾经转过一个念头,只要游酒平安回来,他就要他这只手付出代价。
他抬起眸,飞快瞟向不远处实验桌上摆放着的一排型号各异的手术刀,再看向蹲在实验桌旁的大丹。
黄金猎犬歪着头,好奇的注视着这边,它的尾巴还欢快的摇着。
它看见主人被那个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身上也没有杀气的男人攥住手心,以犬类观点看来,那算不上攻击,亲密接触反而可以说是一种示好的表现。
然而它的主人似乎同它意见迥异,施言目露凶光的盯着那排手术刀半晌,久到它察觉主人身上隐约冒出了杀气——大丹猜测,主人也许下一刻就会发出命令,让它去叼一把过来。
施言确实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还是狠狠咬了咬牙,逼迫自己把目光从诱人的刀刃上调转开。
他在内心反复说服自己,这个人是很宝贵的素材,从他身上已经提取了不少接触辐射尘后人体产生应激的珍贵数据,他有不可限量的利用价值。
冷静,冷静,他跟他之间隔着一层手套。
只要他能想办法从这个毫无意识的男人手中挣脱……
忽然施言听见大丹嗷呜了一声,刚转过视线,就看见这只七十多斤的大金毛后退一步,四爪发力,腾空而起,犹如一颗出了膛的炮弹,快准狠的朝这边跃了过来——
然后,它也像一颗落地精准的炮弹,砰咚一下重重砸在了游酒身上,那声音光是听都会觉得内息紊乱,施言在幻觉中甚至听见了游酒五脏六腑被它踩出来的声响。
方才还眼神涣散目光失焦的男人,猝不及防遭遇了这天降一击,差点魂灵出窍。游酒发出一声被马车碾压过的凄厉闷喘,攥着施言的手心骤然一松,弓起身躯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身上绑着的监视仪器如同听见下课铃声的孩童们,一瞬间从死气沉沉切换到生意盎然,争先恐后地发出了一大串杂乱喧嚣的报警声。
“大丹!”
施言方才攒起的一点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想去把大丹从游酒身上拖下来,奈何大丹两只宽厚的脚掌牢牢扒在游酒被单上,一边亲昵的摇着尾巴,一边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湿漉漉的舔了那剧烈咳喘的男人一脸,还不依不饶的顺势在他床侧趴下。
不论施言怎么拖它,它就是压实了屁股,不肯挪窝。
大丹认得这个人,知道他在训练场里救过它一命。
——所以它这是想保护他?
施言的手还抱在大丹暖烘烘的肚腹处,大丹爪子抓在游酒被单上,方才男人盖得好好的被子在一人一狗的拉拉扯扯中已经被拖滑到了小腹,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和腹肌。
再拖下一点,就能看到某个精彩的地方了。
施言脸色沉了下来,他当然决不想看见那玩意,只得恨铁不成钢的松开搂抱大丹的手。
在游酒一边咳得七荤八素,一边带动监视仪器剧烈抽搐中,冷着脸,逐一调整仪器发出的刺耳警报,再加快四根输液管的滴注速度。
警报声总算在疯狂尖叫了五六分钟后慢慢消停下来,游酒的咳喘也逐渐平静。
施言转过身,不期然对上了游酒的目光。
男人黑色的眸子里还残留有方才咳喘得过分用力而泛起的红润,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奇怪的性感。
眸底涣散无焦距的神采消失了,那个冷静自持的特种兵重新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捆绑无法动弹的四肢,眼底掠过短暂的困惑,旋即抬眸看向跟他四目相对的教授。
教授的手还按在输液管上,他平静的挑着眉,俊美的面容和他离开基地时看到的一样淡漠。
游酒隐约还有点印象,飞机轰鸣声中,他跌跌撞撞走向一个白大褂的身影,他在恍惚的意识错乱中似乎拥抱了那个人——而那个人竟然也接住了昏厥过去的他。
“是施教授……亲自将我从地面接了回来?”
他张了张口,听见自己声音生涩、干哑,喉咙里似乎有团火在烧。
游酒努力回想,如果没记错,他离开基地前,同施言最后单独相处的时候……场面好像并不是那么愉快。
他看见施言微微愣了愣,年轻的教授似乎没有想到他还保留有昏迷前最后一点意识,还能在强烈的副作用侵扰下,直觉出那个抱住他的人是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施言很想矢口否认,因为游酒那种直勾勾注视他的目光,莫名让他很不习惯,仿佛始终潜藏着的什么被强行剥离出来,暴露在大太阳底下。
他不自然的收回按着输液管的手,想了想,避开他的问话,只淡淡道:“——你出现了幻觉,把我当做你的母亲。而我有义务确保你的安全。”
他没有提及同去的还有哪些人。
游酒好半晌没有说话,他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沉默的瞬间,脑海里拼命回想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怀疑游酒是否还记得文宵最后说的那些话。
从他骤然缄默的神情,施言无法猜测他的内心活动,而这个刚刚清醒不久的男人,显然极其审慎的保留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他在短暂的沉默后,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虽然仍然忍受着身体上各种不适,却还是温和的冲他道:“多谢教授出手相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施言觉得游酒的道谢里,含有双重感恩的含义。
虽然这个男人被五花大绑、赤身裸体的躺在他面前,从里到外可说看个精光,形象全无尊严殆尽,但他居然还能磊磊落落的朝绑住他的人说出道谢的话语。
施言抿了抿嘴唇,他忽然想,方才如果不是游酒昏迷中挣扎,大抵也不会那般强横的拽住他的掌心。
……好吧,幸好他没有当真冲他动刀子。
他俩有一顷刻尴尬的沉默,期间大丹仍然窝在游酒身侧,有一搭没一搭的爱怜的舔着他脸颊,这让游酒说起话来极其费力。
他努力偏开头,避开黄金猎犬的舔吻,“——能不能麻烦教授帮我松开,咳,我身上的这些东西?”
“你体内余毒未清。”
——所以这是变相承认军用胶囊真有副作用了?
游酒心里想。
但他更加清楚,此时远远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男人笑得更加温和,他尝试着用一种无比真诚,实际上带点诱哄的语气对他道:“我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你放开我,让我能够自主坐起来。有了患者配合,这样后续治疗不是会轻松许多?”他又晃了晃拷在床头的铁环,“至少,把手腕松一松。”
“然后你就趁机逃跑?”
游酒一挑眉,又笑了。
“跑?我为什么要跑?”他诧异的笑着, “我签了协议,只要能够找到情报,回来就能拿到高额报酬,我怎么会傻到什么都不拿就跑掉?教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施言拉开椅子,在他床边坐下,严谨的保持他够不着他的距离。
他伸出手去,若有所思的抚摸着大丹温暖的皮毛,游酒注视着他。
他可以感觉到特种兵和善的笑容下面,隐隐躁动着的一丝气息。
金色镜片后的眸子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游酒,语气平铺直述,不像疑问而像肯定:“你不是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男人皱起眉,昏迷曾经给身体造成的麻痹钝感,随着意识清醒而渐渐消散,真实的疼痛开始一波波涌来。游酒感觉自己像个被360度争抢撕扯的布娃娃,哪一处都在钻心的疼,连说话语声都有些不稳。
他虽然还在笑,但已经有些勉强了。
戏谑道:“教授是指这一身的伤,还有疼得快要裂开的脑袋吗?”
施言没回答,他认真的权衡了一番,最后拿出了游酒曾经在他手中见过的那台晶片电脑。
他调出游酒和文宵在C-23A里找到密匙后的一段画面,将屏幕转过去让游酒可以看见。
文宵将密匙珍重的放在游酒手里,道“我们回去吧”。
游酒背过身,在机体泛着的隐隐荧光下,动作快速的吐出压在舌根底下的一小块感应芯片,将其与密匙紧紧攥在一起。
那芯片发出了微弱跳动的存储信号。
游酒在短暂的错愕后,猛然抬起身体。
他这一瞬间爆发的力度极大,带动将他死死捆绑的医护床霍然震动,差点就连人带床扑翻过来,劈手夺走那小块电脑。
可惜黄金猎犬浑然不知的压覆住他,七十多斤的中型犬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宛如定海神针,把他卡在了原地。
“那块芯片你还藏在舌根下,所以交出密匙也不要紧。”虽然明知游酒不可能挣脱,施言还是缩回来手,平静的看着游酒面上维持得很好的表情裂开了一道缝隙。
“你隐藏得很好,若不是有记忆芯片得以忠实记录当事者做过的一切,谁都预料不到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