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策猛然回身,把皇甫谧从哈雷后座上扑倒下去,用身躯紧紧压覆在他身上,急促的呼吸就洒在他唇瓣。
“不要乱动,”他道,“当心流弹。”
皇甫谧微微睁大了眼,耳边的枪声骤起又骤然消灭,过程不过持续了短短几秒,在他耳中听起来却遥远无比。
眼里看见的只有荀策近在咫尺的面庞,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印出来的只有自己仰面躺在地上的模样。
皇甫谧忽然笑了起来,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身在危险区的自觉,而是伸手扯了扯男人垂落下来的红发,轻声道:“我不动。”
荀策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急于起身去查看那边交火情况,另一方面又着实放心不下皇甫谧孤身留在这里。
他撑在他上方,举棋不定,幸而那阵枪声只响了短短几瞬就停了下来。
他从皇甫谧身上一跃而起,朝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封锁线前方,有三具躯体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人群如惊弓之鸟散开,退开了一大段空地,那三具躯体仍然在微微抽搐,呻/吟,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从联盟军那头匆匆跑来,跪在了地上急救。
方才说过话的那个联盟士官,拿着高音喇叭吼道:“保持克制!不要再冲过封锁线!”
☆、24、地下城
24、地下城
倒在血泊中的三具躯体,抽搐着,发出清晰可闻的呻/吟声。
那些原本跃跃欲试冲击封锁线的人们,在枪火的压力下,被迫冷静了些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丧失了继续以肉身对抗军队的勇气。
他们毕竟只是普通民众,一时愤慨能够激励他们游/行,却不至于激励他们愚蠢的去送死。
末世本就生存不易,他们作为阿修罗到来时侥幸逃入地下城的幸存者们,对于如何维持自己活下去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不到走投无路的那一步,没有与手中掌握武器的当权者硬杠的必要。
皇甫谧看到混在游/行民众中的那少许衣冠楚楚的绅士们,正在浑水摸鱼的后退,慢慢退离人群聚集的区域。
他又看了眼已经从自己身上一跃而起的荀策,那人紧紧皱着眉,按在腰间枪套上的手松懈了下来。
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中,他未必能够站稳自己的立场,作为只执行特殊任务的特种兵,不论去帮联盟军抑或游/行民众似乎都不合适。但皇甫谧对荀策的性情摸得烂熟,就算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身份插足这场闹剧,他必然也不会肯袖手旁观。
这种不计后果只顾眼前的烂个性,真是非常容易找死。
被子弹射中的三名伤者,简单包扎后,被陆续抬上担架,从人群中穿了出去。那些白大褂训练有素,抬着伤者从民众中穿行出去,还吆喝着喊人群退后。
民众和联盟军大眼瞪小眼,在医护人员如风一般卷来,又如风一般卷走,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联盟士官继续上半截的喊话:“你们的诉求,军方和联盟会议已经收到,会考虑你们的提议!现在所有人就地解散,返回自己住地!”
游/行民众虽然畏惧于枪弹,一时仍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人群窸窸窣窣着,像拥挤的沙丁鱼一样仍旧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手中白色宣传牌高高举起,同封锁线后的联盟兵士僵持。
“军方怎么能代表联盟会议!”
“至少派个说得起话的出来!”
荀策皱起剑眉,目光从人群中逡巡而过。
他看见有不少老人和小孩半蹲在地上,疲倦的神色无法遮掩,从面色上来看,是没吃好睡好的模样。
他在城东执行任务的时候,带领那支特种小队直接按照指令去了私贩军火的交易地点,遭遇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小混混,打起来并不很觉得仗势欺人。但在城门口这里,看见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蹲在队伍里时,心脏还是狠狠触动了一下。
游酒说得没有错。即便是人的贡献被机械的划分为三六九等,但在生命这个大概念下,所有人都平等拥有存活下来的资格。
地下城的资源只出不进,不管是如何重新分配,压缩限额,也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若是能够重返地面——
身后忽然被拍了一下,荀策一凛,从散逸的思维中回过神来。
皇甫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封锁线前出现的一辆全黑SUV,车上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道:“配给局的人出面了。为了平息这场骚乱,他们必然会答应给城东增加一定程度的份额。虽然是饮鸩止渴,治标不治本。”
荀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就听见那几名配给局的男人,接过联盟士官手中的扩音喇叭,平铺直述的道:“各位稍安勿躁。配给局召开紧急会议,研究了最近几年城东人口增加和需求增大的现状,决定在三日内研究答复大家的需求。我们请求各位做的,就是各自返回住地,静等三天,我们会争取到对各位最好的答复意见。”
荀策皱着眉:“如果给城东的配额增加,那么就会有另外的城区获得的配给减少,他们不怕另外的城区暴动?”
“这种配额增加,不过是象征意义上的改善,不会有太大幅度变动的。”皇甫谧平静道,“重要的是缓和矛盾冲突。民众其实是很好糊弄的存在,只要最激烈的时刻熬过去,官方又能给予一定安抚处理,他们便会像乖巧的绵羊一样,安安心心待在原地,嚼食自己草槽里的饲料。再要像今日这样,借一个由头闹起事端来,就没想象中那么容易了。”
“但你也说了,这只是一时之计,终究不是解决之道——”
皇甫谧笑了起来,他微微眯起的狭长眼眸,在夜色中闪动着微光,似是在嘲笑自己青梅竹马的同伴。他温和道:“解决之道不是你能想的问题。”
“……”
他看见荀策仍旧一脸郁卒,怏怏不乐的模样,又道:“你若实在想了解后续,配给局这几日间定然邀请各大财团商讨,我会把结果带回来给你。”
荀策知道他说的是实情,皇甫财团在政界商界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凡涉及资源分配的重大问题,必然是要被邀请去提出建议的——因为绝大部分资源,掌握在这些财团主手里。
配给局的人说完那段话后,游/行民众沉默了一阵,开始窃窃私语。
人群好似这个时候也没了主心骨,之前给他们敲边鼓,煽动群众情绪的那些领头人不知在何时悄无声息的遁了去,他们就像群龙失了首般,顿时化作了一盘散沙。没法组织起针锋相对语言的人们,没多久就只好三三两两的敷衍着点了头,依言慢慢往回撤。
皇甫谧催促荀策:“看够了就走罢。你出任务回来只匆忙洗了个热水澡,趁天还没亮,回去还能补一觉。”
他拉着荀策,往哈雷摩托旁边走。
人群朝着他们这边的方向,像退潮的海水般纷纷涌了过来。
荀策忽然咦了一声,目光投向人潮中某个身影。
他方才没有留意到,是因为那个人站在路灯和探照灯都照射不到的角落阴影里,又很巧妙的利用簇拥在一起的人群,遮掩了身形。如今人群散去,他一身雪白的科研用大褂,在一帮衣衫简朴的平民中,就显眼的露了出来。
荀策道:“这个人,我接父亲时见过他。他不是研究所的人吗?怎么跑到游/行队伍中来了。”
皇甫谧循声望去,一眼就同有所感应,抬起头来的施言四目相对。
后者看见他,先是流露出轻微的诧异,及至看见他身边的红发青年,金色眼镜后的眼眸里便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年轻的皇甫财团总经理嘴角抽了抽。
荀策看施言同皇甫谧微笑着点头,道:“你们认识?”
看见施言似乎有想走过来同他打招呼的迹象,皇甫谧飞快的瞪了他一眼,目光中的警告明白无误,告诫他不要将游酒的事情说出来。
施言似乎料到他想警告他什么,教授春风和煦的冲他笑了笑,双手依旧插在白大褂里,脚步从容一旋,转了个方向。
皇甫谧道:“……认识,一个冷血怪物,你不会想同他打交道的。”
“我看父亲同他有说有笑,——”
皇甫谧把他推上哈雷摩托车,自己不由分说的跨坐其后,“好了好了,回去了。”
施言看着那辆招摇的哈雷风驰电掣从自己面前划过,若有所思的慢下脚步。
送皇甫瑞离开研究所后,他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孤身来到了城门口。
他比荀策、皇甫谧都更近距离的观察到了游/行队伍的情况,更以一个科研工作者,兼之半个医学专家的敏锐,察觉得到其中绝大部分人处于长期营养不良状态。
这样短暂的安稳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城东的闹事只是一个起点。
等到城东这些居民的食物和清水被压缩到无法再压缩的地步时,就要开始波及城南、城北地区;哪怕最后轮到城西那些上等阶层,亦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他漫不经心的夹杂在人潮中,一厢慢慢的走,一厢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