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浑身一僵,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殷怜生先一步应下了:“正有此意。”
“景……”见状,一旁的沈归宁拉住唐景虚的袖口,正要开口,被殷怜生不经意瞟了眼,登时闭嘴松了手。
之后,殷怜生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离开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柏舟转身就是一拳砸向唐景虚,嘴里不忘喝道:“你他娘的居然拖我下水!老子书还没读完呢!”
唐景虚自是毫无愧疚之色,抬臂挡下他的拳头,另一手伸到他腰侧,准确无误地抽出他别在腰间的一本小册子,向后跃开几步远的距离,看了眼上头的“兵法”二字,向他扬了扬小册子,挑着眉毛道:“让我猜猜,这本是《厢房密事》啊,还是《活色生香》呢?”
眼见唐景虚要翻开小册子的书封,柏舟下意识瞥了眼身旁一脸茫然的沈归宁,老脸一红,冲上去骂骂咧咧地夺回小册子,恶狠狠地瞪了唐景虚一眼,道:“白先生上次说的,我还没弄懂,想多翻些典籍。”
“怎么?还想着当文官啊?”唐景虚单手撑在他肩上,唏嘘道,“倒不是你不合适,只是你三岁识字,五年间灾病不断,柏尚书想方设法找国师给你算了一卦,知你命里有灾,为武将才可挡灾,这才把你送到我爹手下的,你就别想着送命了!”
柏舟将小册子塞回腰侧,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日后,众人踏上行程,毕竟马车里坐着的是太子和月贵妃,护送的人马自是不少,由唐景虚带头,浩浩荡荡地从皇城出发,向桃花溪行进。
抵达桃花溪后,护送的人马奉命在桃林外安营扎寨,唐景虚和柏舟则护着乔装后的殷怜生和水月带了三名赤诚军的亲兵和一名婢女进了小镇。
桃花溪内仅有一家客栈,又恰逢赏花季,就剩下四间空房了,只见柏舟蓦地一把搂住一名亲兵的肩,哥俩好地强行和他寒暄起来,唐景虚眼皮一阵抽抽。
“怜生,你和景虚一间吧。”水月说道。
唐景虚忙道:“不不不,我和柏舟他们挤一挤就行,以往在边关习惯了大通铺的。”
说着,唐景虚“哈哈哈”干笑着向柏舟走去,身后传来殷怜生不轻不重的一句“过来”,他的笑容瞬间凝在脸上,在暗处朝柏舟撇撇嘴,老实地跟在殷怜生身后进了房间。
吹灭蜡烛后,唐景虚在床前踌躇了好一会儿,借着窗外照进的微弱月光看着殷怜生的背影,一咬牙,转过身打算把柏舟从被窝里挖出来喝酒。
才刚走出两步,就听殷怜生说道:“夜色已晚,唐少将要去哪儿?”
“咳,这儿的桃花酿很有名,我……”
殷怜生:“哦?我也想尝尝。”
听到殷怜生从床榻上起身的声响,唐景虚回身,硬着头皮道:“殿下还未行成人礼,饮酒怕是有所不妥。”
殷怜生点亮了一根蜡烛,豆大的光晕在黑暗中轻微摇晃,暖黄的烛光映在殷怜生的眼眸深处,一小团火苗在他眼中熠熠生辉。
而那张秀雅的面庞也映在了唐景虚眼中,他从不自诩圣人,他也喜欢美的事物,包括人,殷怜生自然也属于这一范畴,此刻的殷怜生令唐景虚不自觉呼吸一滞,直到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方才恍然回神,暗自捏了自己一把,想着明天找柏舟把小册子借来翻翻,总觉得稍有不慎就会误入歧途……
“客栈内就有酒,劳烦唐少将下楼要一坛上来尝尝。”殷怜生在椅子上坐下,淡笑着说道。
唐景虚犹豫了片刻,转身下楼,很快就单手抱着一小坛桃花酿,另一只手拿着两只碗回来了。
他抬脚轻轻勾上门,走到桌旁,在殷怜生对面坐下,给他倒了小半碗酒,又给自己满上,笑道:“殿下第一次喝,就尝尝味道吧。”
一炷香后,唐景虚就后悔了。
照这情况来看,他真是高估殷怜生了,这小半碗撑死了不过三口,怎么就醉了呢?
唐景虚微眯着眼看着趴倒在桌上双目紧闭的殷怜生,再次感慨月贵妃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半掩在灯影下的脸着实容易让人心动,只不过,是个男的。
微醺后春心萌动的唐少年倒出酒坛里剩余的酒,一口喝干净了,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殷怜生身侧,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在“背”和“扛”中做选择,随即弯下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沉默了好一会儿,也躺下了。
反正他都睡着了,没理由委屈自己出去吹冷风。
才躺下没多久,就察觉殷怜生迷迷糊糊地钻进了自己怀里,唐景虚不由僵住,下意识要推开他,可他的手已经环了上来,少年瘦弱的身躯微凉,贴在唐景虚身上,散去了不少酒劲儿上来生出的燥热,倒是让他舒适了不少,他心头挣扎了一瞬,就放弃了。
黑暗中,殷怜生的手轻轻攥住了唐景虚的衣角……
第51章 消失
天微亮,唐景虚刚睁开眼,便对上殷怜生含笑的眼眸,昏沉的脑袋顿时清明,他默默向后挪开些许,干笑道:“殿下睡得还好?”
殷怜生打了个呵欠,闭上眼,极自然地向唐景虚贴近,含糊地说道:“没睡饱,再躺会儿。”
看着埋到自己胸前的脑袋,唐景虚的眼前空白了一瞬,轻咳了一声,拉开横在腰上的手,正色道:“那殿下睡着,臣要完成今日的早课,就先起了。”
说着,唐景虚故作镇定地翻身下床,开门的一瞬,身后传来似有若无的一声轻笑,他梗着脖子愣是没有回头,提着外衫埋头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真要说来,唐景虚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虽说他常在军营里混,但殷怜生这个年纪的孩子,他还是偶有接触的,就像沈归宁,尽管是个女孩,也和其他半大的孩子一样,对他有一种仰慕之感,对于他们那些安居于皇城的孩子来说,唐景虚这样的存在,无疑是一种另类的向往,极容易成为孩子们眼中的英雄。
只是,唐景虚怎么都没想到,清高如殷怜生,竟然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这虽然让唐景虚有些别扭,但不会令他生厌,甚至有一种别样的虚荣感和成就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怎么说呢……这八成是病,得治!
柏舟也睡醒了,拿着铁盆要去打水洗漱,一开门就见唐景虚蹲在对门门边,脸上神情多变,一会儿得意,一会儿纠结,还忽地笑出了声,他嘴角克制不住地抽抽,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蹲这儿干什么呢?”
唐景虚觑了他一眼,站起身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没搭他的腔,兀自笑得神秘,强压着他的脖子下了楼。
桃花溪三日游赏无需多言,只是唐景虚每日夜不能寐,回程那日双眼眼底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浅浅的青黑痕迹,好在他精力还算充沛,不至于从马背上栽倒。
柏舟憋着笑策马到他身侧,眼珠子朝马车的方向转了转,低声道:“怎么?太子殿下睡着了是会踢被子啊,还是磨牙啊,哦,难不成是说梦话?”
唐景虚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那眼里的刀子倒是割得柏舟不痛不痒,他低笑了两声,又道:“我觉得啊,这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学识渊博、宅心仁厚,日后定会是一位贤明君主,关键啊,长得还挺好看的,你说是吧?”
被柏舟拿之前说的话噎了一口,唐景虚幽幽地看着他,森然道:“要我说?我只能说我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磨人的小妖精’……”
柏舟:“……”
回皇城的一路都挺顺利,途中休息的间隙,唐景虚终于找到机会睡了个安稳觉。小憩过后,他向临近的小溪走去,掬一捧清水往脸上拍了拍,那股冰凉瞬间让他神清气爽,再睁眼,彻底清醒了。
转身的时候,瞥见月贵妃正跪坐在不远处,素色而不失华丽的长裙铺展在她身后,零落了些许初春的花瓣,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探入冰冷的溪水中,在潺潺溪流声中缓缓闭眼。
殷怜生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似是察觉到唐景虚的视线,他微微侧脸,尽管轻扬着唇角,可唐景虚却仿若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层薄薄的落寞与悲凉,顷刻便被掩埋,消失无踪。
再次启程,唐景虚总觉得月贵妃有些不一样了,真要说具体有什么不一样,他又实在道不出一二,只是能明显感觉到,她比之前更加冷淡了,而殷怜生也是一脸的漠然,唐景虚心底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皇城外有一片小树林,平常有侍卫轮岗全天巡视,可这日唐景虚等人进入树林不久,便发现了几名侍卫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被倒挂在树上,双手直垂到地面,脖颈处被人用利刃残忍割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从被翻开的皮肉中不断涌出,淌了一地的血汇聚成一滩血泊,他们大睁着赤红的眼直勾勾地注视着众人,微张着嘴似是在无声悲鸣。
血流未止,新鲜的尸体,胆敢在皇城脚下屠杀侍卫,来者必然不善,极可能就隐匿在这片小树林中守株待兔。
唐景虚和柏舟对视了一眼,迅速整合队伍护住马车。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在队伍中炸起,唐景虚登时从马背上飞身跃到了马车旁,眉头紧拧,看着在飞起的黄土中冒出的数名刺客,敏锐地看到了他们脖颈上的赤色狼牙刺青,心下了然,拔剑与从树上跃下的刺客缠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