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心,死不了。”唐景虚把衣领从柏舟指间抽出来,指甲无意识刮蹭着怀中的坛子,仍然为昨夜的事纠结不已,“柏舟啊,说真的,我喝醉了都是个什么德行?”
柏舟怔了怔,皱着眉沉吟片刻,道:“你从不贪杯,我倒是没怎么见过你醉酒后的样子……不过,我貌似有点印象……等等!我就说今日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来着!你你你你你该不会又……”
看柏舟这反应,唐景虚也就没再藏着掖着了,他这一肚子翻腾的苦水、酸水都快从嗓子眼里涌出来了,只觉得打七天七夜的仗都没身心俱疲到如此地步过。
柏舟打量着唐景虚这满脸的菜色,绕着他“啧啧啧”了好几声,心底生出了满满的幸灾乐祸,兴致勃勃地调侃道:“哟,唐将军,我记得某人八百年前那次意外后,可是坚定地发过誓,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再喝醉干出这档子龌龊事,老子就拿根裤腰带勒死自己!’呵,唐将军,说真的,香不香?嘿,巧了,裤腰带我这儿多的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任君挑选!喜欢哪儿个色儿,尽管说!”
唐景虚实在无力跟柏舟抬杠了,跟个幽魂似的蔫蔫地飘回桌旁坐下了,满脸沉痛道:“每个色儿的都来一条,捆在一起,粗点好,不然吊不死我……”
闻言,柏舟经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飘出殿门,殿外屏着呼吸“不经意”听了墙根的众下属面面相觑,方才还骂着,现下怎么就欢了?
“嗳,那也不至于啊,上回都好好的,这回闭只眼不也就过去了,较什么真啊你真是……”柏舟憋着笑说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上回好好的了?”唐景虚幽幽地看着他。
柏舟在他面前坐下,皱着眉头想了想,伸脚踹了踹他屁股下的另一条椅子腿,“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俩不是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吗?瞅着你俩见了面还该咋地还咋地呢,而且太子登基那日,你不还豪气万丈地赋诗一首以赠新皇来着?”
唐景虚闷闷地踩住他的脚,咬着牙道:“本来我是想当着什么都没发生的,也以为他会和我不谋而合,啥也甭说,就那么过去了。可谁想……啧,那小子登基前夜居然……”
“居然?”柏舟看着唐景虚骤然红起的耳根,稀奇得不得了,在他印象里,不论是八百年前的胤国太子还是现在的殷怜生,在唐景虚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嘴角含笑的模样,他很难想象,那样一个人,能把唐景虚逼成什么样。
唐景虚拿眼角飞快地瞄了柏舟一眼,似是有些犹豫,半晌,压低了声音道:“居然让我再亲他一口!”
“啊?”
见柏舟一脸错愕,唐景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巧了,我当时也是这个反应。”
“他这难不成还上瘾了?”柏舟回过神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是,他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景虚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他说想睡我你信么?”
“啊!”
这回柏舟是满脸震惊,唐景虚猛地一拍桌子,愤慨道:“呵!你猜怎么着?还是巧!我当时也是这么个脸色!”
“……”柏舟抬了抬下巴,沉吟了半晌,怔怔地看着唐景虚,“你确定没听错?”
唐景虚托腮长叹了声气,八百年前还是胤国太子的殷怜生在登基前夜召他入宫,说是有要事相谈,他因着前不久醉酒耍流氓的事有些耿耿于怀,本打算照旧托病,可又想到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岂可因为儿郎私情耽搁国家大事,把心一横,厚着脸皮进了宫。
他记得当时殷怜生的脸色极不好看,摒退众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句话出口听着生硬,似是在克制着什么,殷怜生问的是皇后欲给唐景虚定的婚事,对象是沈太傅的女儿沈归宁。
唐景虚无意娶亲,况且在他心中,沈归宁一直是被当作妹妹来疼爱的人,他这么一个战场之人,随时都可能马革裹尸,他绝不会允许自己辜负沈归宁。
这么一来,他下意识便要说出拒绝的话,可转而想到自己手握兵权,娶一个无实权大臣的女儿似乎最能抚慰新帝的担忧,虽说他心里倒不觉得殷怜生会质疑自己,只是心中隐隐觉得含糊两句比较合适,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便成了“此事还有待商榷,我会想想”。
不曾想,殷怜生当即就黑着脸上前一步,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领,紧盯着他的眼睛,劈头盖脸就来了句:“想都别想!拐弯抹角的话你听不懂,那我也就直说了,唐景虚,你是我的臣,便是我的人!”
一想到当时自己还愣愣地回了殷怜生一句“哦,没毛病”,唐景虚便觉得后槽牙疼得厉害,抬手捂住了脸,连柏舟的视线都觉得扎心了。
而紧接着,殷怜生就讽刺地笑了笑,凑到了他面前,唇瓣似有若无地在他唇上蹭过,贴着他的唇,徐徐说道:“那我要是说,我的意思是,我想睡你,将军还觉得没毛病吗?”
唐景虚忽然红着脸站起来,指着柏舟的鼻子,吼道:“来,啵一个,看看会不会想睡我!”
“……”柏舟满头黑线,抽了抽嘴角,“你有病吧……”
唐景虚:“瞧瞧!这才是该有的反应!殷怜生他一定是病入膏肓了!”
柏舟甚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问道:“然后呢?”
“然后,”唐景虚放下手,一脚踩上椅子,霸气十足地说道,“往死里揍。”
“吼!怪不得太子登基那日眼角青一块,嘴角紫一块的,我还寻思着是撞邪了还是遇刺了,原来是你干的啊!”柏舟特虚假地意外了一下,又“啧啧”了两声,声情并茂道,“再然后,唐大将军为了斩断新皇陛下的深情厚谊,冥思苦想、奋笔疾书一宿,作了篇流芳百世的《长歌序》,字里行间君臣情谊可谓感天动地,陛下当场泣不成声!妙啊!景虚,你这颗毒苹果估计真能把陛下的心给毒死!”
见唐景虚面色狰狞地看着自己,柏舟愣愣地眨眨眼:“怎么?都哭成那样了,还没毒死?”
唐景虚依旧阴恻恻地瞅着自己,柏舟也就没好意思再调侃他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甭管毒死没毒死,便是昨夜醉酒失足造成了和八百年前一样的局面,导致你们见了面既脸红又眼红,你也绝不能让他离开!”
唐景虚摇摇头:“不仅如此,他已经慢慢想起来了。”
柏舟一惊,猛地从椅子上蹿起来,瞪大了眼看着唐景虚,道:“怎么会这么快?”
快吗?
是挺快的,不过十年而已,才十年,他就压不住了。
唐景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道:“所以,他离不离开对我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了。而且,让他跟着无那,诵诵经,普度众生,兴许能有所收获。”
即便唐景虚这么说,柏舟面上担忧却分毫未减:“可是,在他完全觉醒前的这段时间,你会……”
“对了,”唐景虚打断柏舟的话,“上回来仙都,不是遇上君卿了么,他说什么让我去桃花溪收个人,也没给个明示,莫名其妙,你有没有在那八卦阵里听到什么小道消息?”
察觉唐景虚不欲多言,柏舟暗自叹了口气,把担忧收了起来,这才翻了个白眼,道:“自从你在里头惹出了吹息和泮林,那八卦阵就陷入了死寂,谁还有胆在里头谈论君卿大人的事?”
唐景虚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柏舟也没想着这人会愧疚,犹豫着说道:“桃花溪这地方你不知道吗?”
“耳熟,想不起来。”
沉默了片刻,柏舟轻声道:“月贵妃还在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那儿赏过花。返程时,太子还命人带了许多桃花回去,说是要拿来酿酒。”
听柏舟这么一说,唐景虚倒是想起来了,那处的桃花确实开得灿烂,不过他没想到后来酿酒用的桃花竟是从那儿运回去的。
“还有呢?”见柏舟的面色有些不对劲,唐景虚便多问了一句。
柏舟瞟了他一眼,顿了许久,才回道:“后来,皇城被攻破,我奉命护送皇室与忠臣家眷逃离,便是在桃花溪被追上的……”
话语未尽,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柏舟红着眼角哑声道:“说来,桃花溪算是唯一一个还带着胤国痕迹的小镇了,你去走走,也挺好的,打算什么时候去?”
唐景虚:“花开之时。”
第40章 入桃
阳春三月。
小镇桃花溪外的官道旁,一家传承了百年的小茶肆坐满了从其它地方前来踏青的游人,微凉的清风拂过,官道两旁盛开的桃花仿若一片片薄薄的胭脂,纷纷飘落,为天地浸染上几分凄美之感。
茶肆门口的椅子上面对面坐着两名男子,其一身着白衣,看着翩翩如玉般温润俊美,若细看,却会发现他右眼隐约笼罩着一团淡红的雾气,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
另一男子则是一俊秀和尚,素色僧袍一尘不染,虽是光脚踩在这四海八荒的泥土上,却也不曾沾染一丝污秽。
两人相对而坐,看似相识却彼此沉默,在始盛开的桃花树下,宛若画中人,引得茶肆内外的其他茶客不经意的一次又一次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