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怜生的语调一如往昔,可唐景虚却听出了一丝淡漠,不免觉得自家大徒弟貌似在生气,但这好好的,生个劳什子的气!
等等,莫不是方才逗了他一下,真过分了?不至于吧,这种事怜生向来不介怀才是,呃……也说不准,毕竟不是半大的孩子了,且不管怎么说他可不是那小狐狸更不是那闷葫芦,脸皮子薄得很,看来确实是要注意着些分寸了。
难得良心发现的唐景虚自我反省着抬手握住了殷怜生遮着自己眼睛的手,没用上多少力气便把它从眼前移开了,随即对上殷怜生静如止水的眼眸,凝神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异样,唐景虚才伸手试着将他往后推开些,但殷怜生却静而不动,只是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
见殷怜生难得执拗,左右也是因为关心自己,唐景虚心里头倒是挺受用的,便没再推他,艰难地在他怀中转了个身,后仰身体,尽可能与他拉开了些距离,才轻叹声气,点点头:“是,你猜得没错,我和尤恨的确相识。怎么,你要怪为师故意让你难堪、弃你不顾?”
“不。”意料之中,殷怜生没有任何埋怨之意,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唐景虚寝食难安了好几日,“我只是怪师父竟让我看到那样的场景,竟让我如此心忧。我只是……觉得自己……无能,我……”
“打住。”唐景虚连忙掩住了他的嘴,不怕他破口大骂,就怕他这样没完没了地喋喋不休,“够了,就是为师的错,别唧唧歪歪了,为师给你赔不是。”
殷怜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欺身上前,一只手蓦地捏住了他的一只手腕:“赔不是?怎么赔?”
“啊?”唐景虚一愣,他就是口头道个歉,想着就这样把这件事揭过,完全没想到殷怜生会真要自己赔,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我去找柏舟多要点小鱼……”
“我不是应离,对小鱼干没兴趣。”殷怜生随手拂开被风吹得黏在唐景虚脸颊上的发丝,摇了摇头。
“呃……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自知理亏,唐景虚连说话的底气都漏光了。
“对你……”
话说到一半,殷怜生凑得更近了,唐景虚右眼皮一跳,只觉得大徒弟看着自己的眼神相当不对劲,可又着实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听到他这卡到一半的话,唐景虚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抬起另一只手盖住了他几欲贴上的脸,沉声道:“殷怜生,好好说话。”
话音落下,是久久的沉寂。
殷怜生退开一步,松开了不知何时揽上唐景虚腰的手,脸上挂上了一如往昔的温润笑意:“抱歉,师父,是我唐突了。我是对你们的关系感兴趣。”
见状,唐景虚终于松了口气,双手环臂抱于胸前,试图压下尚未平复的急促心跳,扯了扯嘴角,视线落到他受伤的手臂,问道:“对了,你手怎么样了?”
殷怜生的目光仍然定在唐景虚脸上,点头应道:“已经痊愈了。”
“哈哈,那就好。”被这么看着相当不自在,唐景虚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向门的方向走去,“这一觉睡得舒坦,太阳差不多该下山了,再一会儿鬼城城门就开了,我们快点离开吧。”
“师父,你还没有回答我。”
身后传来殷怜生的声音,唐景虚脚步一顿,对他这莫名的固执感到一阵心烦,侧身半倚在门框上,挑眉看着他,没有作声。
殷怜生:“竹笛,是他所赠?”
“啊,那玩意儿确实是尤恨做的。”说着,唐景虚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他那双手可尊贵得不得了,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才做出来那么一支笛子,好在看着粗劣,音调倒还是准的,勉强能用。”
“那你床……”殷怜生面色微寒,骤然向前一步,抬手正要抓住唐景虚的衣袖,门外忽然传来花倾尘惊喜万分的声音,“师父,你可算醒了!”刚抬起的手僵住,颓然收回。
唐景虚扭头,看到了花倾尘和简兮等人,唯独不见应离的身影,皱眉问道:“小三呢?”
“简公子说城门那儿有家著名的芙蓉糕摊子,酉时出摊,去晚了买不着,他一溜烟就跑没影了。”莫筱言半掩着唇笑着说道。
想着应离就是贪吃,性子还算谨慎,且现在这时辰,鬼城里的居民大多还没睡醒,不至于会被九畹抓到,唐景虚倒也不怎么担心,接过莫筱言准备的衣裳,洗了个澡,换下穿了好几日的里衣,便带着殷怜生等人向莫筱言告辞。
“劳烦将军把简兮一并带回,顺道帮我向简佑赔个不是。”才刚走出莫筱言的小院,幼羽忽然出声说道。
听她这话,是没打算和他们一道出城的意思,唐景虚侧身挡在她面前,眉峰微蹙,道:“怎么?你要留下?”
幼羽点头:“是,我……”
“我都说了,他不在这儿!你留下若是暴露了被抓了,他岂不是要劈死我?”唐景虚扶额,一脸牙疼相。
不曾想,幼羽嫣然一笑:“正是将军如此笃定他不在鬼城,我才敢断定他就在鬼城。”
“你……”没想到自个儿这么个堂堂大将军说出口的话竟一文不值到这种地步,唐景虚顿时语塞,干脆两手一摊,撒手不管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唐景虚就气哼哼地扭头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殷怜生抬步正要跟上,幼羽却伸手拦住了他,踮起脚凑到他耳畔轻声道:“怜生,再这样下去,沉情都压不住你了,一旦堕魔,没人能拽得回你。即便是他,也保不住你。”
沉默一瞬,殷怜生望着唐景虚的背影,点点头:“嗯。”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走出好几步远的简兮见殷怜生没跟上,“哒哒哒”跑回来,满脸的好奇。
见他下巴还粘着假胡子,幼羽笑着摇摇头,抬手帮他把假胡子撕下,摆摆手,道:“没什么,将军都要走远了,你们快跟上吧。”
这才注意到假胡子忘了揭,简兮憨笑了两声,辞别了幼羽,紧跟在殷怜生身后,快步向前面的唐景虚和花倾尘走去。
来到城门,芙蓉糕摊子刚摆上,却不见应离的身影,唐景虚心下纳闷,正想让几人分散着到附近找找,就见应离从一条小巷的尽头急吼吼地跑来。
唐景虚:“小三,哪儿去了?”
应离微喘着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唐景虚身后的芙蓉糕摊子,看着整颗心都飞过去了,没心思理会唐景虚的问话,只是碍于“尊师”这一教养,才没将挡在自己和芙蓉糕中间的人一把推开。
见他缄口不言,唐景虚倒也没多问,侧身让他过去了。
酉时刚过,鬼城城门开启,众人出了鬼城,眨眼间,竟在皇宫城墙上头现了身。
远远望去,余日的光辉沉入天角,晚冬寒风料峭,吹落了护城河旁枯萎的柳条,浸染了一丝萧条。
唐景虚没站稳,脚下一空,眼看就要栽倒在地,殷怜生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手,下一刻却仿佛被烫到般蓦地松开了,唐景虚瞪大了眼,“扑通”一声,掉到了城墙脚下。
花倾尘看向殷怜生的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你……你这不是能拽着吗?”
“手滑。”殷怜生看了他一眼,跳下城墙,将唐景虚扶起。
唐景虚满脸哀怨地瞪着殷怜生,开口正要问一句“是不是趁机报复”,余光瞥见一人从殷怜生身后经过,他忙双手撑着殷怜生的肩膀,借力探头望去。
见那人似乎是鬼市中的少年,唐景虚心头一惊,忙问道:“怜生,那孩子是不是鬼市里头的那个?”
清晰感受着唐景虚贴身传来的温度,殷怜生眼眸中一道暗红的光若隐若现,他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时恢复了平静,推开唐景虚转过身,看向那人,点点头,沉声道:“是他。”
“那他的腿……怎么回来了?”
话音未落,那少年似是听到了几人的声音,回头看向唐景虚,清秀而带着病态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浅笑,在街道灯笼红光的映照下显出七分诡异。
一股凉意自脚底爬上心头,唐景虚厉声喊道:“抓住他!”
那少年却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沉思中,节奏会不会太快,感觉剧情一个接一个,这四只好像很忙的样子......
第22章 皇城
看着满头大汗却空手而归的四人,唐景虚忙梗着脖子囫囵咽下口中还没嚼烂的烤腰子,猝不及防被辣味呛到,脸红脖子粗地一顿猛咳,断断续续地问道:“被……被他……跑了?”
殷怜生点点头,向正烤着羊肉串的摊主要了杯凉茶送到唐景虚嘴边,道:“皇城今日祭天神,人多。”
就着殷怜生的手“咕噜咕噜”喝下一大碗凉茶,唐景虚缓过一口气,不过舌头还是一阵发麻,他只能吸着凉气“嘶嘶”说道:“说来,今日已经是正月初五了,毕竟是人界皇帝亲自出宫祭拜天界的文帝和武帝,人多倒也正常。”
“师父,那少年究竟是人还是妖?”花倾尘在追捕少年的时候从殷怜生口中得知了他们在鬼市见到的情景,不免觉得稀奇。
唐景虚随手把剩下的两大串腰子分别塞进应离和简兮的嘴里,撑着下巴,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沉声道:“先前是人,现在,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