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里蹲守在山中仅剩的花田里,叹息着那些奄奄一息的花朵。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村民的信仰能让她成为这一方的龙神,也能剥夺的她与生俱来的神力。
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捧了满怀了鲜花到花里跟前,说是送给花里的。
花里捧着花,欣喜的问他:“这么漂亮的花,你在哪里采的?”
少年指着远方重叠的山脉:“翻过那座山,溪边有一大片花海,我看你每天都在这里看花,想着你也许会喜欢。我在神庙见过你,知道你是神女花里。”
花里抱着花坐在已呈现出颓败之势的花田里,眺望天边,问道:“这样啊,你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了,因为我没能够给你们更多,我真的给不了你们更多。”
慕生折下一枝花,别在花里发间,有些萎靡的花朵,立即变得鲜艳欲滴。
慕生笑道:“人总是不满足的。就像我,第一次在这里看见你,只想着下次还能见到你就好了。第二在这里看见你,就希望每天都能看见你。第三次在这里看见你,就想着要是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就好了。第四次看见,就想着,要是能坐在你的身边就好了。我鼓足了勇气,翻山越岭,只希望,将它送到你的眼前,你会不会喜欢。”
花里惊讶于慕生的诚实,慕生拉起花里,说带她去看样东西。
街市的夜景十分迷人,两旁灯火飘迎,香楼画舫。
花里看呆了,她见过最漂亮的东西,是海底的荧光,这些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花里走了,花里村更是一蹶不振,连日干旱,愤怒的人们砸毁了花里神庙,骂她是无用的龙神。
花里越来越虚弱,慕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趁花里歇下,慕生在破败不堪的花里神庙摆上大量的粮食布匹和银子,谎称是花里的神使,前来接济村里的人们,希望人们能重新信仰花里。
然而一时的恩惠,解决不了问题,人们只顾着自己,忘记了那可怜的神。
慕生再无力接济村民,习惯接受恩惠的村民,见他拿不出东西,吵囔着要将花里的神像丢到后山去,平息心中的怒气。
慕生在和人们的争执中,被倒落的神像砸中身亡。
花里赶来,抱着慕生的尸体泣不成声,她声声控诉着那些接受恩惠却不满足的村民,在愤恨中留下那一池的盐水,消失在了人们的眼前。
多年后,花里村的后人渐渐忘记了花里,盐池旁积攒的泪垢,却成了人们致富的生路。
花里用神灵之躯诅咒花里村的后人,生生世世不得移居故地,饱受虫害的煎熬。
她已不再是神了,她甘愿与恶魔为伍。
盐村的人是不食用泪垢的,泪垢用来卖给外村的人。
盐村的人都担着盐池的水煮米为炊,殊不知那盐池水中寄生着一种细小透明的水蜉,花里用身体饲养着这些水蜉,导致头发全白,变的似人似鬼。
食用盐水,水蛭会侵蚀人的躯体,继而吞噬宿主,破茧而出。
张百生误入盐村撞见的那一幕,恰好是水蜉从花里身躯里潮涌而出的画面,无知的人们,虔诚的捧用着盐池的水。
张百生被这一景象吓的拔腿而逃,却一步也踏不出盐村,花里怎会放他离去。
他不敢将此事告诉村民,害怕会死的面目全非。
他终日在恐惧中渡过,夜夜梦到花里。
梦到花里的过去,梦到慕生血肉模糊的脸。
久而久之,张百生竟不再那么害怕了。
花里她也曾经善良过,却被逼落如此境地。
她也曾笑颜如花,而如今面目全非,她怎么能不恨。
张百生当上了晒盐人,终日住在在盐池旁,看花里泡在池里或蹲在池边,想着她的慕生。
偶尔花里也会和他说她的往事,说沧海神皇板着脸有多么吓人,说她的姐姐们争抢的北奕神君其实是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头子,说慕生和她那短暂的幸福。
花里除了记忆,什么都没有。
常年的虫噬,让她忘记了作为神,甚至,做为一个人应有的羞耻心。
张百生耐心的教她,教她要穿上衣服。教她不要成日和那些虫子在一起。
花里转过身,淡淡的说:“除了虫子,没有别的东西会和我在一起。”
张百生用行动证明了,除了虫子,还有他会和她在一起。
花里问张百生:“百生,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张百生为她挽起那一头白发,将一朵雏菊别在她耳边:“我会一直陪着你。”
花里扬起嘴角,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有百生在,感觉这些水蜉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张百生为了这句话,彻底沦陷了,他可以陪着她,陪着她直到死亡。
每当水蜉孵化之时,便会不停的撕咬花里,那时候整个村子都是花里的哭声,却只有张百生一个人能听见。
张百生恨不能替她承受,只能看着花里流着眼泪,拼命的摇头,叫他不要过来。
七宝贪玩,漫山遍野的跑,误入盐村,被花里的怨气吸引到了盐池畔。
张百生救下了七宝,外村人若不慎跌入盐池,没人会去救,也没人敢救,轻而易举沉入湖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所以盐村的人不会沉入湖底,是因为身上的虫蛊,母虫不会啃噬自己的幼子。
被沉湖的女人会消失在湖中则是因为,经血将虫蛊带出体外,失去了虫蛊的庇佑,死在了水蜉口中。
张百生让花里放过这个孩子,他不愿花里背负更多的罪孽。
花里默默的沉到湖底,想着,也许明天张百生就不会来了,人都是这样,动不动就供奉你,动不动就讨厌你。
张百生将七宝送到村口,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盐村了,白仪一声不吭的出现,七宝没来得及和张百生告别,就被匆匆带了回去。
不听话的七宝,自那时起就老爱往盐村跑,知道白仪会通灵之术后,张百生觉得有了一丝希望,白仪或许知道怎么救花里。
白仪见过张百生两次,第一次,张百生带着七宝站在村口,他看见了张百生身后,是一个怨念极强的饲虫体,都已经能够离魂了,只是还没强大到让张百生看见。
他不愿七宝同此事牵扯太深,七宝却怎么都说不听。
七宝回去总跟白仪叨念着张百生对花里的爱慕、怜惜,白仪依旧无动于衷。
在七宝睡下的时候,白仪去了盐村,告诉张百生,只要他愿意,以命换命,或许能救回花里。
兴许是可怜,兴许是成全。
张百生被水蜉吞噬的那一刻,他终于如愿将花里抱在怀中,没有想象中的温暖,是彻骨的冰冷。
上辈子没能够陪你,这辈子能够救你,这样就好了。
盐池旁不再结着白色的粉垢,盐池的水也不再咸了。
贫瘠的土地,让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带着孩子往村外谋生去了,老人们也都走了,这里成了荒村。
花里村,听村外的人说,之所以叫花里村,是因为,这个荒村,住着一个女人叫花里。
她总是穿着白衣,别着白色的簪花,守着盐池旁的两块墓碑。
花里再也恨不起来了,上天给了她两个人,一个在她最失意的时候爱上她,一个在她最不堪的时候爱上她,她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第3章 伯劳
“世人皆道劳燕分飞,殊不知劳燕双双俱南飞。”身死,同陨南方那温柔如厮的水乡。
萧钰,你离开我,有多久了。
是三十年?还是三百年?你知道吗,当年繁盛的河川苑,如今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我这一只妖,心心念念着你那句:“千草,等我回来。”
千草留不住你,枉费这一身修为。
现在怕是连你的尸骨都已经变的腐朽不堪,我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可是我想不开,放不下。
一介凡人那短暂的百年阳寿,于千草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千草却甘心被萧钰束缚在这三丈开来的河川戏台,他看尽萧钰三生,却只得伴萧钰那数十个年头,这一世,千草不愿再寻他了。
“我就在这,等你回来,你说你会回来寻我的。”
第一世,萧钰名唤刘生,一介武夫,莽撞横行,一箭坏了千草百年修行。还笑千草羽毛生的丽治,活该被人相中射落。
千草修行百年,差点被刘生这一箭夺了性命,道君见这鸟儿可怜,用一两银子向刘生将千草换来,点化人形,嘱咐千草将来修行得有小成,不许向刘生寻仇。
千草此番也算因祸得福,未曾想有朝一日再撞见刘生这冤家。
千草生来便居这灵翠山,懒散惯了,极少化作人形,往常呆惯的也就那几处。刘生时常上山打猎,却没能再见到那只色彩艳丽的伯劳鸟,千草总是躲着他的。
日子久了,千草懒性又犯,一时疏忽被刘生网去,此番刘生一改当初,好吃好喝的待着千草,说要教千草说话。
后来千草得知,是山下的夫子说,伯劳鸟本是能说人话的。若是刘生知道千草已成了妖,可还敢将千草网去,装在那简陋的竹笼里?